摘要:當創傷記憶上升為人類社會的一種集體記憶,關于創傷的研究對人類反思和重構歷史有重大意義。動畫作為一種紀錄方式,其真實性與虛構性共存的藝術特點,使其在表現和重構創傷事件上有更大的可能性。作為一種藝術形式,動畫反映特定的社會文化現象的同時也進而表現其特有的文化價值觀念,是文化記憶的重要載體之一。
關鍵詞:自傳式回憶;創傷敘事;集體記憶;《我在伊朗長大》
紀實性動畫《我在伊朗長大》中,瑪贊·莎塔碧以自傳式的回憶方式講述了其童年時期在巴列維王朝落幕、伊斯蘭革命、兩伊戰爭等社會背景下的成長經歷。瑪贊作為這一系列事件的講述者,從個體視角出發展開回憶的同時,也通過與其擁有共同經歷的其他見證者經歷的補充喚醒了集體記憶,映射出整個伊朗社會的生活圖景,再現了伊朗文化變革時期的社會現實。
瑪贊·莎塔碧如今雖定居法國,但其對伊朗社會變遷與文化變革的見證,使其個人的成長經歷與伊朗社會的變化深刻地交織在一起。其對自身經歷的描寫將這一歷史變化從其自傳式記憶的浩瀚畫面中拼湊出來,造就了一幅引人深思的記憶圖景。瑪贊在整部影片中經歷了兩次身份認同危機,第一次源于伊朗社會的變化,“面紗”作為瑪贊對這一斷崖式的社會變化所產生的記憶符號,其回憶過程也以此為始。家庭的影響讓瑪贊的生活方式保留了更多西式的文化,同時也保留了其內心深處對于自由的向往,面對突如其來的“面紗”,孩童時期的瑪贊更多的是懵懂和抗拒。1980年兩伊戰爭爆發后,伊朗統治者對國王時代的革命者展開了囚禁和屠殺。社會處在被查禁巡邏的緊張氛圍的包圍之中,十四歲的瑪贊被送往奧地利開始了她向往的西方生活。與此同時也產生了其第二次身份認同危機。來到奧地利的瑪贊如愿脫下了“面紗”,原以為終于找到歸宿的她卻發現自己與心中的“西方”格格不入。瑪贊極力掩藏自己伊朗人的身份,她剪短頭發畫上濃妝,用并不喜歡的風格裝扮自己,卻在不知不覺中帶上了另一塊“面紗”。對于瑪贊來說,伊朗是異鄉,國外仍是異鄉。在這種身份認同的焦慮感中瑪贊選擇回歸自己的文化。瑪贊在影片的開頭和結尾分別呈現了自己帶上面紗時不同的心情,在講述自己的同時通過對“面紗”這一文化符號的再現喚起了這一時代人的集體記憶。
影片是瑪贊個體記憶的再現,更承載著屬于伊朗國民的創傷與記憶。極簡畫風的黑白線條勾勒出的畫面中包含著強烈的儀式感和厚重感,充滿伊斯蘭文化特質的畫面風格在向世界講述伊朗故事的同時也引起人們對于創傷過后遺留問題的思考。
瑪贊說:“人可以原諒,但絕不應該忘記。”如何理解和應對創傷是親歷者和社會所面對的難題之一。瑪贊作為創傷事件的經歷者和敘述者,其對于創傷經歷的重述是回憶、再現與補充的過程,而她對于創傷經歷的回顧和清晰的表述是創傷記憶轉變為敘事記憶的開始,也是其創傷愈合的開始。對于伊朗而言,隨著時間的推移經歷動蕩和戰爭的見證人陸續離世,若不加干涉,這段歷史終將淡出人們的視野,影片《我在伊朗長大》本身作為這段記憶的承載體,對這段歷史進行保存的同時隨著媒體的不斷發展展現給更多公眾,使這段經歷變成共享之物,在集體中建立新的聯系紐帶。由于個體之間的差異化和多元化,不同個體對同一、事件形成的記憶也是有所差別的。在構建記憶的過程中,瑪贊也通過對他人經歷的敘述對集體的記憶進行了多角度的審視和重現,使其更加真實飽滿。故事中每個人物的表現都是一段個體記憶以及零散集體記憶的再現,這些記憶的片段最終拼湊成屬于這個社會的相對完整的集體記憶。
在社會的巨大變化之下,如何面對歷史,審視自我,完成認同是當務之急。文化記憶是構建身份認同的關鍵,其由民族的起源、歷史進程、民族特征、宗教制度以及價值標準等各方面因素共同構成。德國歷史學家揚·阿斯曼認為“文化記憶是一個集體概念,它指所有通過一個社會的互動框架指導行為和經驗的知識,都是在反復進行的社會實踐中一代代地獲得的知識。”[1]文化記憶“是一個在社會中的特定場所或特定場合被創造出來的過去,他不是要給出對于過去事件的精確或真實的證明,而是要在當下現實中一個被給定的文化語境下,對過去發表有意義的聲明。”[2]影片中,“動畫圖像既作為構成文化符號的形式內容,也作為視覺信息的傳播載體,還作為意義產生的手段和途徑。”[3]承載了影片中所蘊含的文化信息和文化記憶。
隨著技術的發展,媒介的多樣化給構建與喚醒集體記憶的時空范圍提供了更大的可能。瑪贊代表的是歷史親歷者的追憶與認同,然而對于未曾親身經歷這段,歷史的伊朗人民,則能夠通過媒介完成體現了集體內部的記憶共享,以及集體記憶的代際傳承。使親歷者及其他集體成員從不同時間角度以及空間范疇出發對集體記憶進行多元化的構建與反思,其中個體記憶與集體記憶的異同透露出同一事件社會記憶書寫的張力與多樣性。
《我在伊朗長大》這部影片的歷史背景基于伊斯蘭革命以及兩伊戰爭,影片中許多場景都是表現政治斗爭和戰爭的環境,在場景的重現、演員的選擇以及觀點的表達上,動畫在降低了拍攝成本的同時,其特有的非索引性恰巧能夠將這些紀錄片無法言說的內容規避和解決。而其虛構的畫面和形象則較大程度的將暴力血腥的場景進行軟化。“動畫的非索引性,讓觀眾找不到發泄的對象,降低了觀眾盲目憤怒的情感。”[4]以此也將觀眾的視覺焦點從一味關注客觀歷史事件轉移到對歷史事件的文化反思和重構的思考中去。英國動畫學者安娜貝爾·羅在其著作《動畫紀錄片》[5]中提到了喚起(Evocation)作為動畫的表征策略。“喚起這種策略可以使動畫作為一種視覺媒介將人腦中的圖像以可視的形式呈現出來。同理,可以通過繪畫來表達少數民族自身對口述文化(例如古歌)與文化記憶的理解,并通過動畫技術將它們連接在一起。”[6]其所關注的重點不是事物的形,而是其內在的意義。《我在伊朗長大》這部影片中,作者在視覺效果上只采用了黑、白、紅三種顏色進行表現,人物形象的描繪和場景的構建上也只采用了簡單的線條和大塊面的平涂,其用最簡潔、直觀的方式表現主題,將觀眾的思緒引向對于影片的思考上。
影片一直試圖用幽默詼諧的畫面語言來呈現這段歷史以及主人公瑪贊在這段成長經歷中的心理變化,然而我們還是能從黑白的色調中感受到歷史的沉重和創傷的發生。瑪贊·莎塔碧通過種種細節向觀眾傳達了內心最真實的世界和對祖國的愛與懷念。她的真誠讓更多人了解伊朗,看到不一樣的伊朗,用故事將成長在不同國度的我們聯系在一起,成為這段歷史的見證者。影片不僅是瑪贊成長經歷和記憶的再現,也是通過對創傷事件的再現和重構來完成治愈,給予更多人勇氣和希望。
參考文獻:
[1]?趙靜蓉《文化記憶與身份認同》,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5年,第13頁。
[2]?李剛、黎珂位,《記憶再現、視覺傳播與文化圖景:紀實性動畫影片中的民族志書寫》,《當代電影》2019年第9期,第23-26頁。
[3]?馮果,吳健《動畫片中的非虛構事件——以〈我在伊朗長大為例〉》,《當代電影》2017年第1期,第186-188頁。
[4]?Annabelle Honess Roe,Animated Documentary,Palgrave Macmillan,2013。
[5]?王怡婧,《民族志動畫的表征策略與參與式設計》,《民族藝術》2019年第4期,第158-161頁。
作者簡介:翟夢瑤(1996—),女,漢族,山東淄博,碩士,研究方向:藝術設計應用與理論研究。
(作者單位:西南大學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