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奇幻元素在唐傳奇的故事構建中起到很重要的作用,無論是豪俠類的作品還是才子佳人類的作品,總能看見一些不合常理的奇幻元素,這顯然成為唐傳奇的一個特點。這樣的奇幻元素可以從宗教色彩、志怪傳統以及內涵隱喻三個方面來具體分析。《虬髯客傳》是其中的代表篇目,結合史料文獻,我們可以進行深入探討。
關鍵詞:《虬髯客傳》;唐傳奇;奇幻元素
《虬髯客傳》整個故事情節曲折,敘述奇絕,其中的奇幻元素很明顯,而其又包含了中國的本土宗教色彩、文人小說的志怪傳統以及對于政治和社會的內涵隱喻三個方面,下面我們就這三個方面來具體分析一下以《虬髯客傳》為代表的唐傳奇小說所蘊含的奇幻元素的諸多內涵。
1.中國本土道教色彩
1.1道教極盛原因
道教在唐代也算是盛極一時。首先,道教受一些盛世統治者的極度推崇,就以唐朝為例,貞觀之治,開元盛世都是運用黃老學說,輕徭役,重休養,修身修性,無為而治,社會風氣比較寬松自由,普遍偏向于道教理論。甚至在開元年間,朝廷還為道教開創了科舉:“正月已丑,詔兩京及諸州……置崇玄學。其生徒令習《道德經》及《莊子》《列子》《文子》等,每年準明經例舉送。”①其次,道教是中國傳統的本土宗教,其教義和學說深深地影響著中國的各個階層,尤其以文人階層為主,有所謂“外儒內法,濟之以道”的說法。而唐傳奇小說的主要作者就是各階層的文人,再加上道教本身極具神秘色彩,其教義源自中華傳統文化,又有道士、方士、法術等等奇幻元素方便取材,這就使唐傳奇的創作直接受到道教的影響。以《虬髯客傳》為例,故事后期有如下描述:“…道士一見慘然,斂棋子曰:‘此局全輸矣。于此失卻局哉,救無路矣。罷奔請去。”②文中道士的眼力十分高超,只“一見”就“慘然”,只得“罷奔請去”這是十分傳奇化的描述,
1.2道教對仙境環境塑造的影響
盧柯青分析唐傳奇中仙境的塑造受道教影響頗多。③ “仙境”亦是唐傳奇經常出現場景。如《柳毅傳》中有描寫柳毅來到洞庭湖龍宮后的場景:“夫乃止毅,停于大室之隅,…奇秀深杏,不可殫言。”④各種奇珍異寶多如牛毛,奢華至極,所展現仙境也是人們傳統審美意象中的道教仙境。
再如《虬髯客傳》中,李靖紅拂女夫婦二人到虬髯客府邸中做客,虬髯客府中也并非人世間模樣,再加之虬髯客不慕錢財,將所有財物贈予李靖之后,攜妻子仆人飄然而去,轉眼不見人影,這都給“虬髯客”這個形象添加了幾分神秘色彩,而虬髯客的家也隱約有仙境的意味了。
2.文人小說的志怪傳統
雖說,孔子云:“子不語怪力亂神。”告誡我們不得隨意議論,任意志怪,但是歷代中國文人似乎都不愿意放棄這一大好的寄情客體。早在先秦,就有諸多志怪題材的書籍出現,如《山海經》,再到漢時的《淮南子》,再到后來的《抱樸子》、《搜神記》,更為知名的如清代的《聊齋志異》等。“志怪”題材由最開始的只言片語,方志形式,逐漸的形成體系,被小說以確定形式固定下來。這種“志怪”傳統雖沒有一時占據主流,但生命力卻極其頑強,在歷史的長河中堅強的生存了下來。魯迅在《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中指出,六朝志怪小說所呈現出來的是“視一切東西,都可成妖怪”的“巫底思想”⑤這體現了當時社會普遍認可崇尚的“萬物有靈”、“萬物有命”的傳統思想。與此同時,中國文化中的“報應循環”“因果有道”等等思想,在文人志怪小說中都有一定的體現。這點在上一小節中已經有所說明。這種“志怪”的奇幻元素在以《虬髯客傳》為代表的一批唐傳奇小說中主要體現為“天人合一”、“因果報應”、“鬼怪通人”三個方面,下面將一一探析。
2.1“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在漢代提出以后在中國傳統的文化觀念中一直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舉頭三尺有神明”等俗諺就典型地體現了這一觀念。這樣一種本身被用來體現皇權威嚴不可侵犯并同時來約束,警示,制約皇權的理念在歷史的發展中產生了極大程度地下移,從而逐漸地融入到民間,融入傳統文化中去了。譬如在《虬髯客傳》中,“天人合一”的觀念就十分明顯。除去《虬髯客傳》,其他的唐傳奇也多內涵此種觀念,思考人與自然,人與鬼神之間的關系,仿佛天地之間萬物皆可存在,并用現實的人情世故,倫理道德來串聯這些奇幻的稍顯虛假的元素。再加之志怪小說似乎在有意識地屏蔽故事的虛構性,采用第一人稱視角敘述或刻意地在形式及內容上模仿地志、人物傳記、物品傳記等等實錄性文體,不采取長篇大論,篇章往往短小精悍,少則幾百字,多也不過幾千字,使其真實性大大提升。中國傳統的生命、人生觀念被裹挾其中,進行了無差別的反思與思考,雖所描繪的是奇幻世界,卻始終在體現著中國文化中最樸素的情思與哲學觀念。
2.2“因果報應”
因果觀念在佛教傳入中國后就已經開始逐漸刻印在人們的腦海中。這一觀念源自佛教教義中的“緣起論”⑥,即所謂“此有則彼有,此無則彼無;此生則彼生,此滅則彼滅。”⑦佛教依據其教義,教導人們要“廣結善因”,這樣才能在以后有善果;一切的惡果都是因為沒有行“善因”導致的。我們看《虬髯客傳》,李靖正是因為憂心蒼生從而去拜見楊素,進而結識了紅拂女,紅拂女慧眼識英雄,才有后面李靖、李世民、虬髯客的相會,才有后來的虬髯客將所有財富贈予李靖,使其助李世民逐鹿天下。若沒有最開始的“善因”,那么后面的一切也就不復存在了。這種觀念在唐傳奇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首先它完善了小說的敘述結構,因果循環,因果相繼,有因有果,使整篇小說富有整體性,整體性又會對故事進行反哺,使其可以極富曲折性。其次,它可以豐富故事的真實性。如《古鏡記》中,“我”獲得古鏡的方式以及后文古鏡的神奇性是有相當的關聯的,作者采取包括“因果關系”在內的多種手段使整部小說顯得真實可靠。
2.3“鬼神通人”
在唐人小說中鬼神往往被賦予了人性,有一種“通人”的特性在。他們和人生活在同樣維度的時空之中,人類社會的道德規范,倫理要求同樣在約束他們,除了能力異于常人意外,別的一切似乎都和常人無異。這樣的設計是有雙重考慮的。一方面就是為了拓展延伸故事的可能性,通過對審美對象荒誕化的建構,來建立一種超自然的、奇幻的文學世界。這樣的構建在《虬髯客傳》中雖未直接體現,但在《古鏡記》、《補江總白猿傳》、《游仙窟》、《柳毅傳》等等諸多作品中都有體現。在這樣的構建中,人神可以直接對話,人能見鬼,鬼能害人,兩個維度不同的世界被人為打破,主動的將其二者進行糅合。鬼神世界和人類社會即交織又疏離,即魔幻又現實,在二元對立和雙重碰撞中形成了獨特的審美張力。神鬼妖狐有時往往展現出人性,蘊含了中國傳統文化對人與非自然力量(鬼神)關系的辯證思考,蘊含著中國文化對已知世界的把握和對未知世界的想象,體現了傳統觀念中樸素的哲學思辨。
另一方面就是在將鬼神世界、奇幻元素和人類社會相互結合的時候,逐漸消解奇異的元素,對讀者在潛意識里認為不真實的神鬼世界進行解構,將其潛移默化成為我們的文化傳統所認同,所熟悉的人情社會,這樣會使我們在文化意識上能更好的認同。唐人小說有非常明顯的“求真”傾向,明明敘述中帶有許多奇幻元素,卻還要利用各種手段來消解這種元素產生的陌生感和虛假感,力求是作品“有出處”。這里舉《古鏡記》為例,主人公手中的古鏡多次解決了人力不可解決的問題,將帶有奇幻色彩的古鏡,和現實生活中走馬上任,日食月食,行船行路,露宿露營等等場景相互結合,使現實和奇幻產生模糊,讓人感覺不到杜撰的色彩存在,描繪得煞有介事,繪聲繪色,簡直讓人信以為真,這不得不說是一個創舉。
3.政治隱喻及內涵
文人士子在政途不順或人生失意之時,總喜歡寄情于詩詞歌賦。在唐代小說繁榮之際,唐傳奇也就難免落入俗套,政治隱喻亦是唐傳奇的一大特色以及亮點。眾所周知,在中國文人的創作中有“鬼神喻人”的傳統,比較經典的要數清代《聊齋志異》。這種傳統源自于在政治環境以及社會環境的影響下,文人士子有些話并不方便明說,所以寄托于神鬼妖狐,用非自然的力量來隱喻現實生活,這種做法無疑是十分有效的。在抨擊,揶揄當權者的同時,還能不被找到把柄,于是這一做法便順承千年延續了下來。
我們來看《虬髯客傳》。本文以“隋揚帝之幸江都……有扶危持顛之心。”開篇,就足以說明問題了。隋煬帝及其臣子皆荒淫無道,不能行君道臣道,導致天下大亂,民不聊生,時局混亂。再如《資治通鑒》所言:“初,帝欲大營汾陽宮,令御史大夫張衡具圖奏之……帝數幸江都,世充能伺候顏色為阿諛,雕飾池臺,奏獻珍物,由是有寵。”⑧用一整段文字來描述隋煬帝的荒唐可笑,主觀認為張衡不合禮數,就要斬殺他,還將諂媚小人王世充委以重任,單憑個人喜好決定一切,不考慮政治后果。《虬髯客傳》的故事就是發生在隋煬帝幸江都的背景下。李靖是大才,然而楊素卻不能識他;紅拂女雖連名字都不可考,卻能慧眼識英雄,結識李靖與虬髯客。⑨其創作的時間在唐末,諸侯割據,人心不穩,在這樣的情景之下,作者創作這樣一篇作品,其用意自然不必多說了。
當然,除了給統治者尋找統治借口,唐傳奇更深層次的政治隱喻還是在于對時政的譏諷。⑩比較典型的作品如《古鏡記》。《古鏡記》的作者王度大約生存在隋末唐初,這時節刀兵四起,民不聊生,割據勢力興起,統治者荒淫無道,腐朽無能。《古鏡記》中妖魔橫亂,怪異橫行,若不是有古鏡,可能主人公早就死于非命,這樣的敘述,十分明顯地是在譏諷隋末統治,世道混亂,呼喚統一,尋求和平。例子還有很多,不能一一列舉。
總的來說,唐傳奇中的政治意識可以大致總結為幾個特點:首先,唐傳奇作者都具有十分強烈的擁護李唐王朝統一的意識;其次,擁有時代責任感,對于亂世、昏王有極其強烈的排斥感,呼喚和平,憂患意識強;最后,政治隱喻最終的目的還是為了引導,規勸統治者以及社會向好的方向運轉,在那樣大的時代背景下,唐代士人本身的欲望被無限縮小,憂國憂民,時代意識被無限地放大,這或許也就是形成“盛世大唐”的原因所在了吧。
注釋:
①?[后唐]劉昫等撰.《舊唐書·禮儀》第三冊[M].北京:中華書局,1975.925.
②?[宋]李昉等編.《太平廣記》[M].北京:中華書局,2013.
③?盧柯青.唐傳奇仙境營造的道教情懷[J].隴東學院學報,2017,28(04):13-16.
④?同4.
⑤?魯迅.中國小說的歷史的變遷.魯迅全集.第9卷[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307.
⑥?何清清.佛教因果觀與六朝至初唐志怪小說[J].西南農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7(02):116-120.
⑦?求那跋陀羅譯.雜阿含經[M].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11.
⑧?[宋]司馬光.資治通鑒[M].湖南:岳麓書社,2008.
⑨?孫紹振.以俠義之輕財表現政治遠見之豪爽——讀《虬髯客傳》[J].語文建設,2019(03):39-42+54.
⑩?向浩.唐代俠義小說中的政治意識[D].西南大學,2015.
作者簡介:張祖源(2000-),男,漢族,河南大學漢語言文學本科在讀,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
(作者單位:河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