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天我們還需要族譜嗎?一個人的價值需要一個宗族去肯定嗎?需要感受到自己與族人之間的紐帶并因此確定自己在社會中的坐標嗎?通過宗族這個有共同意志的社群獲得任何具體利益嗎?答案似乎不那么確定。
但在“富者建祠奉祀,貧者同堂共饗”的古代,或者不那么久遠以前,就在我們的祖父輩,農耕社會的記憶深入骨髓的那一代人,族譜的意義可能遠非生活在都市中的我們所能想象。
拿粵地舉例,明清以來多以族望自豪,皆聚族而居,明朝的理學家陳白沙(廣東人)曾經在他給某族譜所撰寫的序文中講到一個故事,1449年南海縣受黃蕭養盜寇之亂,鄧氏族人逃命,其中有位婦人逃亡路上得知丈夫沒帶族譜,又返回去拿,說:“賊且至矣,他物易得耳,譜亡,文獻無征。”
這位婦人冒生命危險保存下來的這個族譜,甚至沒有她自己的名字。她保存的,可能正是族譜這件事物對一個中國普通鄉村人的心理意義。著名社會學家費孝通已經分析過,中國鄉土社會的家庭結構與西洋不同。西洋家庭中,夫婦關系是主軸,而中國鄉土社會中,家是一個綿續性的事業社群,主軸是父、子、孫,是縱向的而不是橫向的,在中國鄉土社會中,不論政治、經濟、宗教等功能都可以利用家族來擔負,所以,家必須是延續性的,家變成了族。
基于這種心理,族譜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將這種“縱向”的延續變成文字的形式,確切地記載下來。這樣的心理根基可能還是社會結構帶來的利益需求。這樣的記載,明確地決定著很多資源的分享、權利的分配。
而這樣的心理記憶,仍然保留在一部分人的生活里,雖然今天的人們已經很少能從宗族中獲得具體的幫助,但在民間,比如嶺南珠三角的鄉村里,至今仍有類似這樣的癡心者。
對于一個社會觀察者來說,族譜的價值不僅僅是保存了家族的譜系地圖,還標明了一個人的血脈源流。族譜的存在,是一種延續歷史的有用的文獻。英國社會學家弗里德曼曾經這么說,族譜就是一整套關于源頭與關系的聲明、一份約章、一個開枝散葉圖、一個廣泛的社會組織的框架、一個行動藍本,族譜是一種政治陳述, 因而是人類學的上佳課題。
基于這種思路,也許可以這么說,族譜的存在讓每一個與之相關的人都思考族群和社會組織框架的問題,思考自己的行為與身份在一種更廣大背景下、而不是個人背景下,可能存在的不同意味。這樣的思考給了每個人新的看待自己的角度。人不再是孤立的一個人,而是攜帶著家族的血液和記憶,功過與榮辱,在這樣的思考角度下,行為模式也會有微妙的變化。
(摘自《瞭望東方周刊》 陳思呈/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