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古典功利主義法學與“惡法非法”

摘? ? 要：古典功利主義被普遍認為是分析主義法學的理論基礎進而被歸入“惡法亦法”的陣營，筆者通過探究理論本身的內涵發現，此結論存在問題，古典功利主義主義理論下的公民應當持“惡法非法”的觀點。

關鍵詞：古典功利主義;惡法;邊沁

“惡法非法”還是“惡法亦法”？這是法哲學領域永恒的命題之一。在西方法律思想史上，對這一命題的爭論的雙方主要以自然法學派和實證主義法學派為代表，兩大學派對一這一命題有著針鋒相對、截然相反的觀點。但對于這一命題的探討卻是任何一個法學思想流派都繞不開的話題。古典功利主義被認為是分析主義法學的理論基礎，因此進而能夠推出功利主義也是顯然持惡法亦法觀點，但筆者通過對古典功利主義理論的粗淺探究之后，卻得出了不同的結論。

關于惡法非法的法諺，最廣為人知的就是古希臘關于安提戈涅的傳說。《安提戈涅》是古希臘最偉大的悲劇作品之一，它也是自然法學派與法律實證主義之間論戰的經典， 啟發了后世許多的大哲學家， 如黑格爾、克爾凱郭爾。它的故事發生在忒拜， 克瑞翁在俄狄浦斯王垮臺之后取得了王位， 俄狄浦斯的一個兒子波呂涅克斯背叛城邦， 勾結外邦進攻忒拜而戰死。克瑞翁將波呂涅克斯暴尸荒野， 隨即下令， 誰埋葬波呂涅克斯就要對此人處以極刑。波呂涅克斯的妹妹安提戈涅遵循“天道”，不顧克瑞翁的禁令，毅然埋葬了兄長， 于是被克瑞翁下令處死。與此同時， 克瑞翁遇到了一個占卜者， 說他的行為已經冒犯了諸神。克瑞翁的兒子是安提戈涅的未婚夫， 得知戀人死訊后自殺身亡， 克瑞翁的妻子聽說兒子已死， 怒責克瑞翁后也隨之自殺。克瑞翁從此成為孤家寡人。

劇中安提戈涅在對抗克瑞翁時有一段常常被法學家所引用的臺詞——克瑞翁質問道： “如果我忠于王位的職責， 我就不正義嗎？”安提戈涅回答說： “你并不正義， 你踐踏了天道。”“上天制定的不成文律條永恒不變， 它的存在不限于今日和昨日， 而是永久的， 也沒有人知道它是什么時候出現的。”“我并不認為你的命令是如此強大有力， 以至于你， 一個凡人， 竟敢僭越上天不成文的且永恒不衰的法。”在安提戈涅看來，克瑞翁誠然是陸地的君主，他所頒布的法令亦不能違抗自然的倫理秩序，否則任何一個人都有權反抗他的惡法。

“惡法非法”的內涵較為明確，即如果某法的內核是惡的，就不應被認為是法律，即不應得到遵守。而“惡法亦法”則包含兩個層面，其一是承認存在惡法，即認可善惡是評價法律的標準之一;其二是認為惡法亦當遵守。邊沁認為“自然權利”的理論是沒有任何根據的，是“華麗的胡言和夸張的廢話。”由此可見，邊沁并不認可自然法的存在，也否認了自然正義的存在。在法律觀上，邊沁認為法律是達到功利目標的手段，統治者制定法律是以功利原則為依據的。所謂功利主義原則是指個人的行為應當以實現最大的快樂，避免最大的痛苦為目標，個人的快樂要讓步于社會的最大幸福。約翰·密爾在此基礎上又提出了快樂有質量高低之分的觀點。筆者認為，雖然功利主義法學派否認了傳統道德的存在，但并非完全拋棄了道德，而是重塑了“道德”，實現最大幸福原則就是功利主義者的“道德”和“正義”。由此可見，違反這一原則的法就是功利主義者的“惡法”。邊沁也為立法設立了四個目標，即“導養生存、達到富裕、促進平等、維持安全。”

可以說，邊沁理論中的公民是承認有惡法的存在的，既然確認了功利主義者認可惡法的存在，接下來就需要討論功利主義者對待惡法的態度。事實上，對待“惡法”的態度并非單一的二元劃分，即遵守惡法或反抗惡法;對于那些否認惡法的作為法的資格但在短時間內只能為了維護現有秩序而被迫遵守“惡法”，只待時機成熟推翻或者修改“惡法”的人，究竟應當歸入何方陣營尚有討論的空間。如前所述，真正的持“惡法非法”觀點的人應當是堅定、勇敢如安提戈涅的人，由于徹底否定了惡法作為法律的資格，不配得到遵守，因而也絕不可能向現實妥協而選擇遵守惡法。由此可見一邊否定惡法的資格，一邊卻遵守惡法的騎墻派，是應當被劃入“惡法亦法”的陣營的。

邊沁在《道德與立法原理》中將“立法學”和“法理學”分離開來，提出“嚴格地服從，自由的批判。”很明顯，邊沁提出的功利主義法學者，就是前述提及的批判但遵守的“騎墻派”，似乎答案已經不言而喻了，功利主義所持的觀點似乎就是惡法亦當嚴格遵守，也就應當被歸入“惡法亦法”的陣營。

但筆者認為，古典功利主義的此番要求與其定義的公民的行為準則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矛盾。是否遵守惡法實質上而言是每個公民個人層面的問題，也就是說，拋開法學學者對于理論和立法的研究，每個公民才是“惡法非法”或是“惡法亦法”的實際踐行者，每個人都是面對著兄長之義和國王禁令之一兩難選擇的安提戈涅。

對于古典功利主義而言，影響個人做出選擇的唯一因素即為“功利”，也就是快樂和痛苦。功利主義認為個人做出的決定必然是為了追求快樂而避免痛苦的。從惡法的本質來看，回到邊沁對于道德的定義，邊沁定義的“新道德”是社會的最大幸福原則，也就是說惡法的本質是違反了社會最大幸福原則的法律，那么當個人面對惡法之時，在惡法的內涵就是違背最大幸福原則的前提下，社會的大多數人怎么會做出與社會最大幸福原則相悖的行為呢？從公民個體來看，所謂面對惡法，必然是個人利益已然與惡法有所關聯，是否遵守已經成為了無可避免的選擇。依照古典功利主義的原理來看，當個體做出選擇時，必然會作出讓自己快樂的決定，而不會選擇走向痛苦。舉個例子，美國曾頒布過一部追捕逃奴的法案，在功利主義的世界里，當一名反對奴隸制度的美國公民面對一名來自南方的逃奴時，即使法案規定他有義務將逃奴抓回，追求個人快樂最大化的他又如何能夠做出將逃奴抓回，此等使其感到痛苦的的行為呢？由此可見，無論是從社會最廣大群眾的角度分析還是從個體的選擇來看，在古典功利主義的世界里，追求功利的公民無法選擇一邊遵守一邊批判惡法，對于他們而言，只能選擇違背惡法這一條路。雖然邊沁做出了“嚴格的遵守，猛烈的批判”這一要求，但對于其定義的功利主義者而言，卻只能將其作為一句飄在空中的諺語，在實踐中依然堅定地走在“惡法非法”的路上。

作者簡介：姚煊（1998—），性別：男，籍貫：浙江，單位：西南民族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