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面

張靜

今天是文生回鄉下老家的日子。一大早就起床，沒心思吃飯，換上新裝，帶上兒子，開車直奔去處。

宅家（因抗疫2019-nCoV）一個多月，母親早就想她的孫子了。兒子是母親心中的一塊寶，隔三兩天便會讓大哥打開手機視頻一會兒，要不然睡不著覺。

二月的天是藍的，風是暖的，草是新的，花是香的。暖風拽著小草偷偷地從地里探出頭來，泥土的氣息還沒有散盡。暖風催醒了各種各樣的樹，各種各樣的樹綻開了各種各樣的花，每一種花又散發出不同的味道，各種各樣的花香揉合在一起，別有一番滋味，總能讓人幻想起秋季碩果累累的景象。一路上，兒子被初春的景色吸引了，不停地看著、問著……

剛到村口，兒子就嚷嚷著下車。幾個值班的人員把守著路口，凡進出者一律測體溫、消毒、登記，一切完畢后，兒子奔著找奶奶了。文生沒隨兒子去，讓孩子代他向母親問好，直接朝著自家院子的方向走。

文生鄉下有一套房子，宅家一個多月還沒進過門。灰塵、碎屑之類的東西偶爾也會鬧一下小脾氣，跟他開個玩笑，趁著春風擠進門窗。屋里面鋪了薄薄一層，踩一腳留下一個腳印。顯然，主人好久沒有邂逅了。

文生簡單查看了各個房間，開始動手打掃衛生。廚房、臥室、客廳、廁所，文生一一掃著、拖著、擦洗著。轉眼間，已經快十二點了，衛生還在進行著。

“爸爸”

“文生”

文生透過布滿灰塵的玻璃窗望見：母親跟在兒子后面，一前一后，應該是喚他吃飯了。

母親好久不見孫子了，特意讓大哥買了好吃的，院子里的幾朵花含苞待放，陽光比來時更明媚，家的感覺真好！母親身體與之前一樣，沒因這次“疫情”而顯焦慮和不安。飯間，和大哥談著村里的防疫情況，與母親一些安慰。

飯沒吃好，話沒說完，就聽見手機響，是年級主任董老師打來的：“你咋還沒來？學校讓發書呢。十點半就下通知了，上午必須發放到學生手中，不耽誤下午直播課用。”沒等文生解釋，那頭就掛了電話。

母親備好了的木材沒來的得及劈，就喊了孩子，告別了母親，駕車返回縣城的家。為了盡快趕到學校，不耽誤事兒，提前打了電話讓妻子在小區門口接孩子。

遠遠看見學校門口已經有許多家長。顯然，他們都是來領書的。到學校門口，文生下車看了看情況，量了體溫，噴完消毒液，登記好之后就把車開進了校園班級放書的地方。

有的家長也想趁著車輛一起溜進去，卻被門衛侯大爺攔下了。侯大爺是一個非常盡職盡責的人。他在這所學校看門十多年了，學校里的老師、學生都喜歡他。侯大爺為每一位進入者認真地量體溫、噴灑藥液，一一記錄在案。

家長越來越多，侯大爺有點兒忙不來了，其實大部分家長是不讓進入的校園內的。學校要求班主任按學生“住址”情況分組，一個小區的或者住處差不多遠的為一組，由組長來領書，然后由組長一一通知本組家長成員。也許是家長都不想找麻煩，不愿意當這個組長;也許是家長都想早一點領到書;也許是家長從老師手中領書更放心一些，順便也能和老師交流一下孩子的情況。

不自覺的家長就趁侯大爺忙的時候偷偷溜進了校園，找到孩子的班主任老師就把書領了。其實不是家長代表來領書，班主任老師也是會把書讓他領走的，不能讓家長白跑一趟。那樣，也不利于疫情防控。于是原本在大門口等組長領書的家長看到有人拿書走出大門，就也想進入校園把書早早領了完事。一來二去，局勢就有點把控不住，不大一會功夫，校園就擠滿了人。

文生老師并沒有按學校的通知告訴家長來領書，因為他還不了解具體情況。文生把車停穩，問一下分配書籍的領導，清點了書的種類、數量，直接把書一摞一摞地搬到了車上。文生是一個干事利索的人，幾分鐘功夫就把十幾種、近千本書規規矩矩的裝上了車。

文生把車開到學校附近一條新修的馬路上，掏出手機按照學校要求分好組向家長發了信息。當然，家長自己也可以來領。文生把書從車上又一一卸下來，一字排開，儼然一個活靈活現的小書販在哪里等候著“客戶”的到來。

文生選的這個地方好，寬敞、車流量少、好找，絕對不會出現學校那種狀況。即使有病毒攜帶者，交叉感染情況發生的幾率也會降到最低。他興奮，也為自己感到驕傲、自豪。

不大功夫，就有家長朝這邊走來。文生干事不但利索還還心細，讓妻子接孩子的時候就讓她帶了消毒藥液。每到來一位家長他都會認真作記錄、量體溫、均勻地噴灑消毒藥液，然后把書交到家長手中。對來領書的家長，他也會把最近的網課情況、學校安排一一交代清楚。

家長配合，老師盡責。正當文生老師為此舉愜意時，信息鈴聲響了：部分老師把書拉到校外“擺攤設點”，不雅觀、有失形象。雖然沒點名道姓，肯定包括自己，因為把書拉到校外的就那么幾位老師。

疫情時期，還講什么形象？只要能讓家長把書領走，又不出現交叉感染不就行了？特殊時期，特殊對待嗎。再說了，誰愿意站在馬路邊上，人來人往的一站就是幾個小時。文生嘟噥著，剛才的喜悅已經煙消云散。

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書才被領了剛一半。此時，學校里亂鍋了，局勢已完全失控。該消毒、測體溫還沒有來得及進行的進來了，該進的不該進的也都進來了。

預案再好，對像天澤一樣擁有幾千人學生的大學校來說，出現這種情況也不足為奇。此時學校大小領導已全體出動，指著、喊著、維持著已經失控的局面。家長是不管這些的，你說什么，人家全然不顧，不會向學生那樣整齊劃一的聽你指揮，他們的唯一目的就是盡快把書拿到手中。

“咳、咳、咳……”連續的咳嗽聲把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這幾聲咳嗽如晴天響雷，混亂的場面頓時一片安靜。學校華校長預感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全體老師、家長千萬別慌，請自覺保持一定距離，散開，散開。”他又對另外幾位領導低聲說了些什么，那幾位應當是 “臨陣受命”，匆匆向后勤室跑去。

幾位領導一人扛個噴霧器，歪歪扭扭地朝人群走來。“請大家保持安靜……”華校長話還沒說完，五六個噴霧器就已經開始噴灑消毒藥液了。從書到人，從腳到頭，從前到后，校園里的每一個角落一一噴灑，就連螞蟻洞也不放過。

不管是不是真的，那位造成大家恐慌的人——早就被拉進了改造好的 “隔離室”。詢問、測體溫、消毒、登記，屋里每個人的臉上都顯示出凝重的神色。此時，大門已被侯大爺關上了，等在大門口領書的人群也漸漸散去。

“唔哩——唔哩——唔哩……”前后不到二十分鐘，來了十幾輛救護車，把校園門口堵了個嚴嚴實實、圍了個水泄不通。

“完了，完了。”文生的臉色有些煞白，慌亂得從口袋里摸出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