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有片紅櫻桃

我家后面有一座山，山的周圍不知從幾時起長出許多櫻桃樹。每年六月中下旬，滿山遍野的櫻桃紅了，一顆顆櫻桃脹鼓鼓、圓溜溜的掛在枝頭，在陽光的照耀下金光閃閃，像無數顆晶瑩剔透的紅瑪瑙，引得行人禁不住停下腳步，采摘一些帶回家去。

去年暑假，女兒從北京回來，一進家門就對我說：“媽媽，我想吃后山的小櫻桃。”聽她這么說，我心中五味雜陳，女兒常年在外地讀書，回一趟家輕易不和我索要什么，這次點名要吃后山的小櫻桃，那一定是很想很想吃了。

那個午后，陽光和著微風，我和女兒拎著一只小小的竹籃兒，歡歡喜喜地向后山走去。七月已經過半，也許我們來得有些遲了，山坡上的櫻桃樹，凡是觸手可及之處，幾乎被路人摘了個精光。樹上只剩下層層疊疊的葉子，好像什么都不曾發生過。

我們沿著山路一直走，每路過一棵櫻桃樹，我都會跑過去，仰起脖兒、踮起腳，再不彎下腰，仔仔細細地搜尋。可是從樹梢到樹根，除了枝椏間蔫巴的、地上散落的，沒有找到幾顆新鮮的櫻桃。

女兒有些泄氣地說：“媽媽，別找了，哪天去水果店買些吧。”

我卻一臉的認真：“那怎么能行，你要吃的可是后山的小櫻桃！”

我在“后山”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又怕女兒半路逃脫，挽起她的胳膊：“別急，前面還有很多櫻桃樹呢！”女兒拗不過我，只好隨著我繼續前行。走著、走著，女兒兩眼放光，指著前面的半山腰：“媽媽，你看，那兒好像有一片櫻桃！“我循著她的聲音望去，不遠處的山腰上，密密匝匝的荊棘藤蔓中，果真有一片紅櫻桃。一顆顆鮮艷奪目的櫻桃，或稀疏、或致密地點綴在濃郁的綠葉中，讓人不由得想起馮延己的詩句“惆悵墻東，一樹櫻桃帶雨紅，綠蔥蔥，幾顆櫻桃葉底紅。”

我按耐不住內心的喜悅，向前快走了幾步，試圖越過路邊的排水溝，順著山坡爬上去。可是山坡陡峭，坡上除了一些雜草和野花，沒有什么可攀援的東西，加上早晨下過一場細雨，坡上的泥土濕乎乎的，我的雙腳剛登上去就滑了下來，險些跌進排水溝里。

“媽媽，我不想吃櫻桃了！” 女兒見狀，瞪大眼睛，急忙把我拉到路邊，“這山坡太陡了，爬上去危險，上面雜草叢生，萬一遇到蛇怎么辦？”見女兒如此驚恐，我裝作若無其事：“蛇有什么可怕的？再說了，蛇哪能這么巧就出來啊！”

我在路邊轉悠來轉悠去，離一米多遠的斜坡上，發現了幾棵小柞樹。雖然枝干很細，但比起野花野草，柞樹要堅挺得多。我可以抓住柞樹的枝干往前躥一步，再登著它前面的石頭轉到半山腰，這樣就可以靠近那片紅櫻桃了。于是我不顧女兒反對，用嘴叼著竹籃子的把兒，左手抓住柞樹的枝干，右手拽住野花野草，弓起身子，往前一躥，越過了那幾棵柞樹。

“媽媽，你好棒！” 女兒站在路邊拍著手，“再堅持一下就到地方了！。”聽到女兒這樣說，我渾身充滿了力量，踩著前面的石頭向前走了幾步。可這次有些超之過急，腳下的一塊石頭被我登掉了，我的腳哧溜一滑，又險些從坡上跌下去。

“媽媽，小心！”身后傳來女兒的大喊聲。從她急切的語氣中，我能聽得出她很擔心，便急中生智抓住眼前一叢橫生的低枝，跪著往前爬了幾步，爬到安全地帶，我站起身來拍拍手，把嘴上叼著的竹籃兒拎在手中，回頭沖女兒做了一個OK手勢，向那片紅櫻桃走去。

呵，好大的兩棵櫻桃樹！或許這里地勢險要，不易攀登，櫻桃樹在無人打擾的情況下，枝繁葉茂、果實飽滿、綴滿枝椏、垂涎欲滴，只要用手輕輕一撥，櫻桃就會骨碌碌滾落下來，一不小心，還滲出鮮美的汁液，染紅了手指。

我急不可待采摘了一些，舉起籃子對女兒晃了晃：“小葉子，這回你能吃到小櫻桃嘍！”女兒高興得手舞足蹈，舉起手機咔咔給我拍照。就這樣，我站在山腰摘櫻桃，炫櫻桃;女兒站在路邊拍照，問櫻桃;我們一說一笑，小小的竹籃兒很快就要摘滿了。

摘著摘著，突然，旁邊的草叢里傳來沙沙的聲音，我下意識地偷偷瞟了一眼，害怕的事情終于發生了！只見一條黑綠色的蛇，扭動著身體，呈S形向前移動，看上去猙獰萬分。

我對蛇有著與生俱來的恐懼。別說是親眼所見，就是平日在畫冊上看見它麻麻賴賴的外表，也會不寒而栗。而現在，蛇就在我旁邊的草叢里爬行。瞬間，我感到頭發向上直豎，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有種要昏倒的感覺。甚至想聲嘶力竭地大叫一聲。可女兒就站在下面的山路上，端著手機喜笑顏開地看著我。若是此刻我尖叫一聲，倉皇逃跑，女兒從此見到櫻桃會留下深刻的烙印，還會自責讓我爬上了山腰，更會覺得蛇是一種極其可怕的動物！我咬住嘴唇，努力站穩，一只手抱住籃子，另一只手搭在枝椏間，歪頭望著櫻桃樹，儼然一副尋找櫻桃的架勢。女兒見我半天沒作聲，一連問了幾聲：“媽媽，摘滿籃子了嗎？”我不敢發出一丁點的聲音，只是偶爾回眸掃她兩眼，竭力地練習表情肌。那一刻，時光仿佛靜止，如同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

過了一會兒，沙沙的聲音漸漸消失，我壯起膽子又偷偷瞟了一眼旁邊的草叢，蛇已經不見了蹤影。我繃緊的神經松弛下來，深呼了一口氣，急速擼下一些櫻桃填滿了籃子，抱起一籃子櫻桃，逃也似的跑到斜坡。

女兒怕我下山摔著，指著上去的那幾棵柞樹：“媽媽，還扶著那幾棵樹原路返回。”我笑著擺了擺手：“下山很容易，不用那么麻煩了！”我撲通一聲，坐在野花野草上，使勁往下一出溜，噼哩噗嚕地滑了下來。滑到排水溝旁，我癱軟在那里，半天站不起來。這時，一位中年婦女路過，和女兒一起跑過來，架起我的胳膊，硬是把我攙到路上。

謝過中年婦女，我把一籃子櫻桃遞給女兒。女兒接過籃子，來了個抒情式： “噢，我朝思暮想的小櫻桃！”又似乎想起什么，迅速跑到我身后，只聽她大叫一聲：”媽媽，你的牛仔褲上沾滿了泥巴，還刮破了一個洞！”我扭過身，用手指勾住那個洞，沖她眨了眨眼睛：“我也趕一回潮流吧。”女兒咯咯地笑著，紅紅櫻桃映著她的臉頰。她輕輕拿起一顆櫻桃放在嘴里：“嗯，后山的小櫻桃，又酸又甜，家鄉的味道！”

女兒提著籃子在前面一蹦一跳跑著，還即興編了一首歌，借用“成都”的曲子唱了起來：讓我忘不了的，是后山的小櫻桃，讓我徹夜想念的是家的味道，不管明天我還要走多遠，你牽動著我的心，讓我感到幸福的是，媽媽為我爬上了半山腰……

那歌聲充滿感情，在山路來回飄蕩。我忍不住回頭望了望山腰上那兩棵櫻桃樹，從衣兜里掏出兩張紙巾，悄悄拭了拭額頭和鼻尖上的汗珠兒。

人世間，再高再險的峰，也阻擋不了母親對孩子的愛。

作者簡介：

一塵，原名劉月春。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作品散見于《中國文學》《散文百家》《散文選刊》《北方文學》《揚子江詩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