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城記

張宏羽

Ⅰ·自貢

或許是一個晚上

她丟了羊

我凝視著雕像

一個問題慢吞吞地走出來

她是如何發現

羊的失蹤，每一只都似乎毫無差別

難寐，閉眼，所以數羊

數到一半，結果少一只

遂起尋羊

這只是一種猜想

不難發現，歷史總是攥住細節

又放走細節

荒落的日色里

她亟亟的足音，被照得一清二楚

一整天，她和自己的焦慮對話

——你還在嗎

焦慮如是答

——還在

一個叫沙灣的地方

有青青河邊草，以饗羊

她撥開一個問題

此草何以汁多味美

原來這藏著一片鹽水

朋友問我雕像上的人是誰

——牧羊女，為整座城市開了鹽業

一個像極了母親的人

同樣被稱為母親的

釜溪河，千年地流

有人擺渡，不過不是翠翠

也不是她爺爺

以前家里人，常常坐船登岸

晴日的上午，若是身體無恙

便去為茶館對面的廟宇，旺香火

年代再往前推，鹽商旺過不少香火

中午下了一頓館子

菜啊，齁得慌

這應該不是本地人的經營

想起11年的福島核泄漏

坊間有海鹽污染之說

蓉城有搶鹽者來此

才發現，此處雖固守鹽井

本土搶鹽者倒不少，都是“同行”

天車長，天車高

說到襲來的日本兵

曾經將天車當成防空炮

鬼子飛機被嚇得掉頭跑

朋友聽了，笑得顯出憨態

城里的鹽商可不得了

為了款敘鄉情

清朝時候，西秦會館落成

如今還能一睹風貌

再者就是市委北苑

舊時的川康鹽務局

那管事的繆秋杰

字劍霜，號青霞

春申人，老家江陰

卓有貢獻的鹽務先生

他的同好張伯苓，南開先生

蜀光中學的主持人

以前人談教育，談的是救國

現代人談教育談得也多

填鴨式，大班級授課之類云云

大多談的是：望子成龍

鹽離不開菜，菜離不開鹽

每個人像是一粒鹽

我們掉進世界

努力融進去，融得恰當

融多了，就咸了

融少了，就淡了

和儒釋道沒什么區別

有人怕掉進鍋里

始終在鍋沿徘徊

跳與不跳

人生的終極哲學

天車底下就是故鄉

故鄉啊，是乏味里響起的一聲號子

Ⅱ·鹽城

鹽從黃海上來

古話說，東楚有海鹽之饒

馬可波羅也曾經盛贊過

我從一個鹽都到另一個鹽都

第一年的一場雪

雪地上留下鐵軍的馬蹄

雪花落滿了睫毛

也落滿了陸秀夫的背影

施翁揮毫一部水滸

小孩常常誤讀成水許

不是小孩的錯

是大人的

走在路上也許能遇見張士誠

少有膂力，負氣任俠

之后果然是十八條扁擔起義

卻死于朱元璋

那個和尚

鹽瀆的門前啊

著名的倆樹

一棵是喬木

另一棵也是喬木

區別是一個以笑聞名

另一個，以筆桿子聞名

（上接第135頁）

我認真地識著人名

在歷史里點燈

也許有一天

我會做一位守夜人

遣唐使得救于西溪

有些人生來幸運

董永也曾在西溪

有著一段同七仙女的相思

丹頂鶴依濕地而南遷

人因水而居

串場河，運鹽的大動脈

在中國的版圖上生機勃勃

生機的背后

是野心滋蔓，無視朝綱

七國之亂，在鹽粒里燃起

天地玄黃，全是冷兵器的味道

每周晚報副刊的名稱

——登瀛范公堤

故人在小海灘晚眺

黃海潮似乎是古時的

月似乎是古時的

搖曳的漁火和堤的古跡

用相機攝下來

倒頗有些現代的味道

一頓蜆子肉

炒雞蛋

這是家常飯

收錄機

隨著燕舞牌而遠去

鶴鳴亭和西秦會館

一樣

同為城市論壇

市聲嘈雜

亮著霓虹光景

用鍵盤敲下一行字

回應一個召喚

又發出一個召喚

等待一個回應

或長或短，也要分

緩急輕重

海風拂來

駕云而飛揚

這里缺少山

山是供野獸生長的場所

山是，白仙詩中的

相看不厭

朋友說這個算遺憾

我覺得不然

平坦顯出

土地的廣博

和天的高遠

雙城在詩中

用最古老的方式

交換著井鹽和海鹽

我也以詩的方式

成為這場交換的見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