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犯改編權與改編侵權及其防范

詹啟智

摘要：改編權與著作權相關權限存在一定關聯，容易造成訴訟中主張與判斷的困擾，特別是侵犯改編權及其改編侵權如何界定、防范，在理論和實踐上都迫切需要解決。本文結合劉育新訴《人生幾度秋涼》編導等著作權侵權糾紛案進行詳細闡述，以期達到解惑和防范的目的。

關鍵詞：侵犯改編權;改編侵權;著作權侵權

中圖分類號：D923.41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5168（2020）03-0106-03

筆者曾在《引用探微兼論剽竊》（載《出版發行研究》2008年第3期）一文中，根據劉育新訴《人生幾度秋涼》編導等著作權侵權糾紛案，僅結合一、二審情況，原告、被告的相關證據、陳述，被告（上訴人陳燕民）的上訴請求、理由，一、二審認定的事實，從引用與剽竊，或者合理使用與侵權出發，認為，“本案是被告創作過程的剽竊問題。被告侵權成立，但與改編權無關。”那么，如何得出這個結論，何謂侵犯改編權及其改編侵權如何界定、防范，就成為一個在理論和實踐上都需要解決的問題。該文發表后十多年來曾有多位學術界同仁詢問“何以與改編權無關”并作答，為一并解數同仁之惑，遂作此文獻給學界。

1 侵犯改編權，須從改編權的控制范圍出發進行嚴格界定

本案侵權成立，但與改編權無關？這是從著作權法對改編權的規定出發而得出的基本結論。

我國《著作權法》第十條第一款第（十四）規定：著作權人享有改編權，即改變作品，創作出具有獨創性的新作品的權利。第二款、第三款規定：著作權人可以許可或轉讓他人行使改編權的權利，并依照約定或者本法有關規定獲得報酬。這是界定侵犯改編權的基本法律依據。

改編是作品創作的重要形式，同時也是著作財產權實現的重要方式。從著作權法的規定來看，構成著作權意義上的改編，需要符合下列條件：

第一，必須以原作品或稱原著為基礎。這是改編的基礎和藍本。沒有無藍本的改編，無藍本則是一種全新的其他方式的創作行為，不屬于改編。這個基礎決定了改編原則上不得突破原著的思想、結構、創作要素等基本范疇。這是改編與其他演繹形式或侵權形式如剽竊的重要區別。

第二，必須改變原著的表現形式，且這種表現形式是在同種語言情況下的改變。著作權保護表達而不保護思想本身。沒有對原著表現形式或表達的改變，則只是原著的其他演繹形式或創作形式，如匯編這種演繹形式不改變原著的表達形式;翻譯則是從一種語言表達形式轉化成另一種語言表達形式等。

第三，必須具有獨創性。改編的目的和結果都是形成新的作品。新作品受著作權法保護的基本條件就是必須具有獨創性，即必須是改編者獨立創作的產物，或者是合作改編者共同創作的產物。

因此，著作權意義上的改編是一種在原著基礎上通過改變作品的表現形式形成新作品的創作形式。

改編權是著作權人依法享有的重要財產權利。著作權法賦予著作權人改編權的目的就是使著作權人有能力控制他人對作品進行改編。對作品進行改編，是著作權人的專有控制權利。但這種改編權利的行使，可以是原作品著作權人自己行使，也可以將這種權利許可給他人行使，還可以將這種權利轉讓他人。從侵權理論來看，作品著作權人自己行使改編權，無論如何都不會存在侵犯自己作品著作權的行為，更不可能存在侵犯改編權的問題。因此，侵犯改編權只能是作者以外的第三人的行為。

侵犯改編權是原作者之外的第三人行使改編的行為。這種侵權行為只能產生于第三人未經許可的情況下。但要構成侵犯改編權，需要符合下列主要條件：

第一，未經許可對他人作品進行改編。根據《著作權法》第四十六條第（六）規定，未經著作權人許可，以改編方式使用作品的屬于侵犯著作權行為，但該法另有規定的除外。未經許可改編作品是著作權法中侵犯改編權基本條件。許可權是作者控制作品各種權利的基本表現形式。

第二，改編形成的新作品須以一定的形式公之于眾或使用。公之于眾的形式包括但不限于公開出版發行、攝制、放映等使用方式。改編者雖未經許可對作品進行改編，形成的新的作品，但如果沒有公之于眾的行為，則也不構成侵犯改編權。這種情況下，一般屬于為了個人學習、研究或欣賞等目的而改編、或為了教學或科學研究等進行改編作品的合理使用行為。

這里需要說明的是，未經許可是侵犯改編權的基本條件，但這里的許可者包括原作者和改編權的受讓者。在原作者轉讓作品改編權的情況下，侵犯改編權的行為僅對受讓人產生法律后果，即侵犯的是受讓者的權利，或者說，在這種情況下，不存在侵犯原作者改編權的問題，因為原作者已經喪失了改編權。

綜上所述，侵犯改編權是未經著作權人（包括原作者或受讓人）許可，在不符合合理使用等法律法規規定情況下擅自改編作品并使用新作品的行為。侵犯改編權是原作作品改編者和改編作品使用者共同行為造成的共同侵權行為。

改編是一種作品演繹的行為，改編這種演繹行為創作出的新的作品，著作權屬于演繹人所有。但演繹作品著作權人在行使著作權時不得侵犯原作品的著作權。

侵犯改編權主要集中于出版者、表演者、錄音錄像制作者使用改編已有作品而產生的作品即改編作品進行出版、表演、制作錄音錄像制品，未取得原作品的著作權人許可，并支付報酬。

改編已有作品而產生的作品，即改編作品或新作品的使用者，未經改編作品的著作權人許可，對改編作品進行包括但不限于出版、演出、制作錄音錄像制品，對改編作品的著作權人來講，侵犯的是改編作品的著作權人的復制權、發行權、表演權、攝制權、播放權、放映權等權利及其獲得報酬權，而不侵犯改編作品的改編權及其獲得報酬權。

對本案來講，原被告雙方都不認可涉訴作品《人生幾度秋涼》是在原告作品《古街》的基礎上創作的新作品。因此，本案侵犯改編權的法律基礎不復存在。所以，與改編權無關。

2 侵犯改編權與改編侵權是既有聯系但又性質完全不同的侵權行為

改編作為創作的一種重要形式、技巧或技術，本身不構成侵權，這是技術中立原則的一種重要體現。但改編又會造成侵犯改編權和改編侵權這兩類既有聯系但又性質不同的侵權行為。

侵犯改編權僅僅基于對原作品未經許可進行改編并對改編作品的使用行為對原作者或受讓人產生法律后果，而不會對因改編而形成的新作品的使用本身對新作品的著作權人產生這種法律后果。

改編侵權則是在改編過程中發生的所有侵權行為。它既可以產生于經許可改編行為之中，又可以產生于未經許可的改編行為之中。前者不產生對原作品改編權的侵犯，但卻會產生對原作品或其他作品其他權利的侵犯;后者會產生兩種侵權行為，一是對原作品改編權的侵犯，二是對原作品或其他作品其他權利的侵犯。前者產生的侵權行為和后者產生的第二種侵權行為，都是在不侵犯改編權的情況下在改編過程中產生的侵權行為。這就是改編侵權。

改編侵權主要包括下列侵權行為：侵犯原作品原權利人的署名權、修改權、保護作品完整權、各種使用權及其獲得報酬權;侵犯其他作品及其權利人的相關著作權;侵犯其原作品和其他作品專有使用權人的鄰接權或專有使用權與報酬權等。

改編侵權根據侵權行為的不同，分別落入不同的權利控制范圍之內，屬于其他侵犯著作權的行為。上列改編侵權行為分別落入侵權署名權、修改權、保護作品完整權、獲得報酬權、侵犯專有使用權或鄰接權的控制范圍。

所以，侵犯改編權與改編侵權其聯接點在于都是基于對作品的改編這種創作方式而產生的侵權行為。侵犯改編權是基于原作品對原權利人的改編權的侵犯，改編侵權則是在改編過程中對原作品原權利人除改編權外的其他權利的侵犯，也是在改編過程中對其他作品其他權利人各種著作權的侵犯，還是在改編過程中對原作品和其他作品鄰接權人相關權利的侵犯。侵犯改編權是一種獨立的侵權行為，而改編侵權則侵權范圍廣泛，不是一種獨立的侵權行為。

本案不是因改編《古街》而產生的侵權糾紛，而是在其他作品改編基礎上背離原著或者新創過程中違背合理使用規定和著作權法的規定而產生的侵權糾紛。這種侵權糾紛依照著作權法規定，應該落入其他著作權權利糾紛之內（本案落入剽竊侵權糾紛，涉及原作者的署名權、攝制權等），不屬于侵犯改編權糾紛。這是本案侵權與改編權無關的第二個方面的基本原因。

3 防范侵犯改編權與改編侵權的主要措施

改編作品的使用范圍非常廣泛，涉及出版發行、表演、廣播電臺電視臺、電影等文化產業，侵犯改編權和改編侵權時有發生。因此，以著作權法為依據，探討如何防范侵犯改編權和改編侵權，具有重要意義。

3.1 防范侵犯改編權的首要措施是事先取得許可，事后追認是補充措施

除合理使用外，從嚴格的意義上，改編作品須許取得被改編作品著作權人的許可，否則，就可能構成侵犯改編權。因此，防范侵犯改編權的最主要措施就是事先取得著作權人的許可。此外，如事先未取得著作權人許可，但在訴前取得著作權人的追認，則是一種補救措施。這兩種情況下，均不會構成侵犯改編權。但是，這里還要注意這樣三點：一是改編者和改編作品的使用者在使用作品前，均應取得被改編作品或原作品著作權人的許可。特別是改編作品的使用者須取得原作品著作權人和改編作品著作權人的雙重授權。缺一既可能構成侵權。在沒有原著作權人許可的情況下，要審查改編作品的著作權人有無轉授權的權利，如有則可以僅根據改編作品著作權人的授權和轉授權與之簽訂合同，否則，必須取得原作品著作權人的授權，才能避免侵犯改編權。二是在使用改編作品前，要了解改編權的權利歸屬。如該權利已經通過轉讓或專有使用許可將其控制權轉移至他人（受讓人或專有使用權人），則需要取得受讓人或專有使用權人的許可，這時再取得原著作權人的許可沒有法律依據，因為，原著作權人已喪失了許可權。這種情況下原作者的許可，不能對抗受讓人和專有使用權人。因此，在發生權利轉移的情況下，須取得新權利人的許可。三是要特別指出和注意，對已有演繹作品的改編，須取得原作品、演繹作品、改變作品等得多重授權。

3.2 防范改編侵權的基本措施是改編者須嚴格遵守學術或創作規范

改編過程不侵權是防范改編侵權的基本要求。為此，遵守學術規范和創作規范是最為重要的第一道防線。以著作權法為依據，防范改編侵權至少需要注意：第一，尊重并不得侵犯原著和其他作品著作權人的人身權。第二，按照許可合同約定，嚴格履行合同義務，按照合同約定支付報酬。第三，對改編過程中引用、參考其他作品須嚴格按照學術規范指明作品名稱、來源和作者姓名。第四，引用、參考應注意引用數量要適度，只能是思想不能是表達。第五，尊重原著和其他作品著作權人的其他權利。

3.3 改編作品的使用者務盡合理注意義務

這是作品使用者防范侵犯改編權和改編侵權的基本措施。首先，改編作品使用者須取得原作品著作權人的許可和改編作品著作權人的雙重許可，這是改編作品使用者務須盡到的合理注意義務。這一合理注意義務是改編作品使用者不侵犯改編權的唯一措施，也是在改編者侵犯改編權時改編作品使用者避免侵權責任或避免侵權損失的重要法律依據。其次，改編作品的使用者的合理注意義務還要對改編作品與原作品進行比較，發現有可能與原作品思想、結構等不同地方，要及時提請改編者注意或與原作品著作權人或相關著作權人溝通，以得到改編者對責任的承擔承諾或原著作權人對不同之處的確認、追認，相關著作權人的諒解等。再次，對于改編作品對其他作品的使用，需要改編者作出不侵權承諾。最后，所有合理注意義務都要通過書面形式表達，避免侵權發生時舉證不能承擔不利后果的發生。

本案侵權糾紛的發生，既有改編者或原創者未能堅守學術規范的原因，又有改編作品或新創作品使用者未盡合理注意義務的原因。如果改編者或作者和作品的使用者，有一方依照著作權法的規定嚴格遵守學術規范和合理注意義務，則均可避免這種侵權糾紛的發生。改編者和作品的使用者都應從本案中汲取教訓。

此外，防范侵犯改編權和改編侵權，認真加強對著作權法的學習、宣傳和貫徹是根本的措施。在侵權發生時，雙方當事人依法多方溝通，在尊重權利、尊重法律的基礎上，盡可能實現和解，是避免經濟損失和商譽損失擴大的重要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