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醉臥思鄉嶺

孟憲歧

歐陽修，字永叔，號醉翁，晚年更號六一居士，唐宋八大家之一，官至翰林學士、樞密副使、參知政事，北宋時期杰出的政治家、史學家、文學家、書法家，以散文著稱于文壇。就是這樣一位彪炳千秋的偉大人物，與承德有著一段段刻骨銘心的故事，特別是那次他在灤平縣思鄉嶺下的醉臥東溝村草叢里的經歷，讓他知道了天下之大，能人多多，真正的高手在民間！

公元1055年初秋，艷陽高照，白云飄飄，一隊人馬在燕山深處的崇山峻嶺里艱難而行。坐在車里的正是大名鼎鼎的歐陽修，他剛剛被宋仁宗任命為賀遼國國母生辰使而出使遼國。當他行到灤平縣境內時，有信使八百里加急趕到，稟報遼興宗駕崩，遼道宗即位的消息，于是歐陽修又改任為賀新君登寶位的使者。

此時此刻，歐陽修已經離開京城汴梁一個多月了。

這一個月來，歐陽修曉行夜宿，一路北上，沿途所見風光無限。特別是出了遼國的陪都南京（當時北京）后，進入燕山腹地，走在灤平縣境內，但見群山巍峨，大河滔滔，甚是歡喜，把每天的所見所感記下來，待將來整理成冊。

這天，夕陽西下時分，歐陽修一行來到思鄉嶺。思鄉嶺，又名德勝嶺、辭鄉嶺、摘星嶺，即今河北灤平縣南十八盤嶺。《遼史·地理志》“松山州”后附宋王曾《上契丹事》曰：“又度德勝嶺，盤道數層，俗名思鄉嶺，八十里至新館。”此線道中，穿行燕山腹地，高山大嶺排比聯絡，堪稱北方古道奇觀，尤以摘星嶺最引人注目。路振《乘軺錄》記：“五十里過大山，名摘星嶺，高五里，人謂之思鄉嶺。”蘇頌《過摘星嶺》詩：“路無斥堠惟看日，嶺近云霄可摘星。”摘星嶺一山多名，又有德勝嶺、思鄉嶺、辭鄉嶺諸稱，今名大十八盤梁。

早有遼使在此迎接。按照當時的禮節，遼使端出三碗酒，敬歐陽修；歐陽修也以三碗酒回敬遼使，而后，天色漸晚，便回驛站休息。

喝了六碗酒的歐陽修在驛館里漫步，思鄉之情油然而生，沒有一絲睡意，便信步走出驛館，往旁邊不遠處的一個小山村走去。

歐陽修身為北宋重臣，非常關心民間疾苦，經常微服私訪。這次趁出使遼國之際，也想了解了解老百姓的真實生活。

這個小村不大，只有三五十戶人家。傍晚的炊煙裊裊，雞鳴狗吠之聲不絕于耳。兩邊的山不高，但綠樹如茵，森林茫茫；村邊的小河不大，但河水清澈，有小魚小蝦游動。歐陽修看看山，看看水，再看看小村的位置，喃喃自語：“真是絕好的風水寶地啊！”

歐陽修走近一戶農家。

這家有草房三間，柴門虛掩，有狗在門前對著他汪汪吼，有雞鴨鵝對著他唧唧叫。

一老人從草房里走出喝退雞狗，迎出柴門：“貴客從何而來？請到家中小坐。”

歐陽修低身施禮說：“不好意思，討擾了。”

老人把歐陽修讓進屋里。

一老嫗正在豆腐包里往外撿豆腐。

老嫗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熱漿豆腐剛出包，就嘗嘗吧。”

歐陽修索性就坐下來，桌子上有切好的蔥和辣椒。歐陽修喜歡辣的，他出生于四川綿陽，也算是“川辣子”了。他蘸辣椒嘗了一口豆腐，大吃一驚：這豆腐潔白如玉，口感細膩滑潤，真是上好的豆腐！

他吃遍天下豆腐，也沒吃過如此口味極佳的豆腐啊！

歐陽修是見過大世面的人，山珍海味土特產，他嘗過的不少，東南西北的豆腐他吃過的也不少，但這樣好吃的豆腐還是第一次品嘗，不覺連聲稱贊：“天下第一好豆腐，好吃！好吃！簡直是神仙才能吃到的佳品！”

老嫗笑了，又去撿豆腐。

老人捋捋花白的胡子，看著歐陽修問：“貴客可飲酒？”

歐陽修答：“美酒配豆腐，再好不過！”

老人端一酒壇放在桌上，問：“貴客酒量如何？”

歐陽修笑答：“還行吧，三碗五碗還能對付。”

老人拿來兩個大碗，一人一碗。

老人說：“這是我自釀的苞米酒，沒勁兒。”

老人一揚脖，咕咚咕咚而下。

歐陽修想：我的酒量十分了得，這山村野夫豈能是我對手？

歐陽修也一飲而光。

老人一連喝了八碗。

歐陽修也喝了八碗。

歐陽修雖說有點兒暈，但神志清醒。

歐陽修問：“不知此地如何稱呼？”

老人答：“東溝村。”

歐陽修又問：“你家的豆腐為何如此之好？”

老人答：“我們村里的水好。別處的豆腐都不如我們村的好吃。”

歐陽修接著問：“敢問主人家高壽？”老人答：“九十又八。”

歐陽修瞪大了眼睛：“看不出，您比我的父親歲數還大許多！我得稱呼您長輩了！”

老人說：“我們村，跟我歲數相仿的有十五個人，還有比我大的。最大的張先生已經一百零九歲了。”

歐陽修贊嘆：“山清水秀的地方，山水養人，人多長壽啊。”

兩個人正說著話兒，外面的狗突然汪汪叫個沒完。

老人說：“八成是又來老虎了！”

歐陽修聽說來了老虎，甚是驚慌。

老人說：“沒事兒，我們這里老虎豹子狗熊很多，但從不傷害人畜。它們是我們的朋友！”

歐陽修見老人不慌不忙，甩下褂子，露出一身腱子肉，來到門口。

果然有一只吊睛猛虎站在柴門外虎視眈眈。

那狗一見老人出來，立刻躲在了老者身后。

老人來到門口，那吊睛猛虎猛然躍起，朝老人撲來。

老人并不躲閃，那老虎的兩只前腿便搭在老人的肩膀上。老人托起六尺多長的老虎，紋絲不動，嚇得歐陽修雙眼緊閉，不敢目睹這駭人的一幕。

老人拍拍老虎的頭，老虎順從地把前爪放下來，脊背在老人的身上蹭來蹭去。

當歐陽修睜開眼睛時，老虎已經走出了老人的院子。

歐陽修問：“您就不怕老虎發威?”

老人笑著答：“不怕。我們是老鄰居，老朋友了。這虎經常來我家做客，我可沒少送它小雞仔。”

老人又說：“除了老虎，還有幾只金錢豹、幾只狗熊都沒少光顧我家小院。”

老人正說著，就聽院外有呦呦呦的聲音傳來。

老人樂了：“這群小鹿又來了！”

言罷，果然有幾只小鹿撒歡似地跑進了小院，與老人耳鬢廝磨，那情態，就跟小孩撒嬌無二。老人把早就準備好的鮮草喂給小鹿，小鹿便在院子里搶著吃起草來，吃完草，它們又呦呦呦叫著依依不舍離開老人。

歐陽修感慨：“您這里真是天外之地啊！人和動物居然能和諧相處，簡直是世外桃源！”

老人說：“你把動物當人對待，它就是人；你把動物當動物對待，它就是動物。我們這里從來沒人狩獵，也從來不殺生，都吃素不吃葷，我們村里人從來不吃肉，哪怕是雞肉，都沒人吃。誰家的雞老了，不下蛋了，就讓它自生自滅。村里沒人養豬、養羊，養了牛耕地，養馬拉車，養狗看門，死了就埋掉。”

歐陽修問：“逢年過節，不吃葷？”

老人答：“我們這里以吃豆腐為主菜，逢年過節就吃豆腐宴，燉豆腐，炒豆腐，炸豆腐，家家戶戶都做得一手好豆腐。”

歐陽修越聽越高興，親自給老人滿了一碗酒：“老前輩，我敬您一碗！”

老人喝干后說：“來而不往非禮也！你是貴客，我也敬你一碗！”

兩人你一碗我一碗，又喝了許多。

歐陽修到底是喝多了，頭重腳輕，搖搖晃晃走出老人的院子。

夜已經很深了，住在驛站的隨從見歐陽修出門未歸，便提著燈籠尋將出來。

在小村的路口，發現歐陽修醉臥小村路邊的草叢里，鼾聲如雷。

隨從把歐陽修抬回驛館。

第二天紅日高照，歐陽修一覺醒來，想想昨晚之事，甚覺好笑。

歐陽修草草吃罷早飯，復北行。

他對隨從說：“想我也算經多識廣了，酒場歷練無數，號稱醉翁，見過聽過的奇聞異事也不可勝數，但昨晚的經歷讓我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能人之中有能人，物中之物有尤物。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山外有天，人中有人啊。”

后來，歐陽修將此次北行寫成了一首詩，描繪了承德一代的壯麗風光和風土人情，成為承德文學史上珍貴的篇章。其中就有這樣的詩句：“……朔野驚飆慘，邊城畫角雄。過橋分一水，回首羨南鴻。地里山川隔，天文日月同。兒童能走馬，婦女亦腰弓。度險行愁失，盤高路欲窮。山深聞喚鹿，林黑自生風……”

這就是北宋年間承德灤平一代的真實寫照。那是一個多么令人向往的美麗之地啊！

（本文圖片來自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