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太秧歌的魅力

周柏楊

1955年12月—1956年春，山西省歌舞劇團全團分赴晉南、晉東南、晉中等地農村，深入生活，并進行學習采風，共整理民間音樂、舞蹈、歌舞、小戲、說唱三十個，收集、記錄了民歌一千多首。其中，由周振佳編詞的祁太秧歌《看秧歌》，以女聲小合唱的形式，參加了1956年8月下旬在北京舉辦的第一屆全國音樂周，由于倍受歡迎，中國唱片公司隨即為此歌灌制了唱片，并在國內外廣泛發行。接著，空軍政治部文工團排練了此歌，并且出版了空軍版《看秧歌》的第二張唱片。這應該是截至1956年國慶節，祁太秧歌改編的歌曲灌制的第四張唱片（另兩張是《婦女自由歌》和《在村外小河旁》）。1956年12月，該歌在山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山西歌選》上發表，1957年出版的《太谷縣志》增刊《太谷秧歌大事記》1956年12月條目有如下記載：“《山西歌聲》1956年新年專輯發表祁太秧歌《看秧歌》，由山西歌舞團李國保記譜，周振佳編詞。”

由祁太秧歌改編的歌曲，不但在國內流行，而且走出國門，是始于1949年7月著名歌唱家郭蘭英在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演唱的《婦女自由歌》（阮章競詞）。同樣是在1956年音樂周上演出的、以祁太秧歌《洗衣計》為音樂元素創作的女聲小合唱《在村外小河旁》（白龍德、周振佳詞，唐河曲），不僅在國內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流行歌曲，同時還流傳到蘇聯、東歐、日本、朝鮮以及東南亞諸國，這應該是祁太秧歌音樂一次范圍最廣、路程最遠的旅行。而音樂周上演唱的《看秧歌》，起到了繼續為山西民間音樂祁太秧歌造勢的作用。此后，眾多著名音樂家相繼到祁縣太谷采風。據《太谷縣志》增刊《太谷秧歌大事記》記載：計有瞿希賢、李群、莊映，以及二十一世紀創作了交響樂《看秧歌》的鮑元凱等。正是這個鮑元凱，第一次把祁太秧歌音樂納入到交響樂領域，使祁太秧歌音樂又上了一個新臺階。這說明，祁太秧歌對聽眾以及音樂家們的吸引力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看秧歌》以及《在村外小河旁》，對國內外藝壇產生的影響，長達半個多世紀，這是原創團隊所有的人都不曾想到的。直到2017年，網上仍能調出著名晉劇演員史佳華演唱的女聲獨唱《看秧歌》，因為頗受歡迎，還出版了光盤。紀錄片《周恩來》、電視劇《彭德懷出差》，都將《在村外小河旁》作為影片的插曲。截至2017年，電視臺依然在播出該歌，各類出版物依然在轉載該曲。如此這般，就給我們提出了一個問題，祁太秧歌的魅力究竟在哪里？

藝術的形態及其生存背景，離不開社會的經濟基礎，與歷史、地理和民俗的關聯也很密切。看過電視劇《喬家大院》的人都知道，祁縣太谷、平遙介休是晉商的發源地，是中國原始銀行——票號的創始地。中華民國四大家族之一的孔祥熙也是太谷人，所有這些都充分說明，這里的社會財富比較雄厚，不是說這里就沒有貧困，相比較而言，它的社會平均收入比晉西北等荒蕪地帶要強得多。

祁、太、平、介處于晉中平川，汾河穿流而過，太行、呂梁兩大山系成為東西兩大屏障，自然災害很少，地理位置優越，谷物多樣，豐收連年。這里不光有喬家大院，還有王家大院、常家莊園、孔家花園及其類似的許多大院。《看秧歌》歌詞中提到的北洸村，也是與喬家大院相似的高墻大院。太平盛世，安居樂業，讓這里的民間藝術釀出了另類的芬芳，祁太秧歌便是其中的一枝奇葩。

那么，另類的祁太秧歌，另在什么地方呢？

一、山西的民間音樂，包括各類戲曲、民歌，大多是同宮徵調式，即結束音大多落在徵音（So）上，用西洋樂理來解釋，就是5—2調式，而祁太秧歌的調式則與眾不同，除少數情況外，大多是異宮羽調式，即結束音大多落在羽音（La）上，用西洋樂理來解釋，就是6—3調式。不但如此，它還在過多偏音4（fa）和7（si）的異宮旋律中，通過主音羽（La）的作用來統一全曲的調性，這在其它民間音樂中是不多見的。前文提到的《看秧歌》就是如此。

二、格律清新，情調樂觀，如《看秧歌》：

家住兒在太谷沙兒河，

北洸村搭起了臺臺唱秧歌

咱姐妹就走一回

刮風下雨能咋的！

……

再看看晉西北的《走西口》：

哥哥你要走西口，

小妹妹也難留，

止不住那傷心的淚，

一道一道往下流。

……

同樣是女孩子唱的歌，一個是為了看戲風雨無阻，另一個則是為了生存，新婚夫妻也要灑淚別離，思想、生活、情感，完全是冰火兩重天。

三、民歌中不乏幽默，如左權民歌中的《奇怪》，但整體風格以華彩、幽默為特色，則只此一家，別無分店。

以《賣高底》（即高底靴）為例：

該曲的襯字是華彩的靈魂。我們見得最多的襯字是咿兒喲、呀子喲、哎呀來之類，此處則完全超越常規，自成體系。它的精彩，更不是用文字可以描繪得出來的，如果不能到現場聆聽當地歌手的表演，至少也要聽聽光盤錄音帶，否則，什么樂觀、華彩、幽默，都不會有感性認知。

下例是祁太秧歌《賣畫》：

白茂林進城去賣畫，

買畫的全都是富貴人家。

一幅畫俺賣了白銀十兩，

留一幅到明天再來賣它。

按歌中所述，這不是畫廊里的交易，而是地攤式的買賣，一幅畫賣十兩白銀，生意還做得很順利，它充分反映了晉中地區的生活水平不僅是豐衣足食，而且還增添了文化品位。

再聽聽陜北的《腳夫調》：

綏德民歌 腳夫調 1＝E 4／4

無論情感、韻味或內涵，都是一個鮮明的對比。

在舊社會，婚姻問題是反映婦女精神面貌的重要窗口，聽聽河曲民歌《低頭出來低頭進》：

另一首河曲民歌唱的是：

我媽我大（爸）銀錢上站，

給我尋了個死老嘆；

我大（爸）我媽愛銀錢，

把我賣到了閻王殿。

這方面，祁太秧歌又唱了些什么呢？

一、織圍脖

二、補涼襪

手接涼襪兒用目睜，

密針細線好營生。

勾一針，倒一針，

這和新的也不差甚，

叫我拿上甚把你補（兒）盡。

兩相比較，涇渭分明：一方是如入閻王殿，活不成個人，一方是織完圍脖，單等著相好的人來取，這是一種幸福的等待。再就是給戀人密針細線做營生，還覺得不夠，思謀著要怎樣才能補齊你對我的恩愛，情真意切，無與倫比。

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眾多音樂家運用民歌中訴說的貧窮壓迫，創作出眾多風起云涌、激情澎湃的樂章，動員了群眾，推動了革命。建國后，社會主義建設如火如荼，新的生活，需要有新的音樂，以體現人民新的精神面貌。祁太秧歌中清新的語言、明快的旋律、樂觀的情調、幽默的風格，正是新時期音樂家們所需要的創作元素。正如作曲家呂遠在評價女聲小合唱《在村外小河旁》時，贊揚它：“清新、優美、親切，成功地塑造了新中國第一代農村婦女的音樂形象。”

音樂家們從祁太秧歌的諸多元素中創造了偉跡，反過來說，這些元素的存在，也正是祁太秧歌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