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誠的起點
——普陀山正山門客運中心設計

沈曉鳴，洪濤/SHEN Xiaoming, HONG Tao

我們生活在一個國際化和全球化的時代，也生活在一個消費主義占主導的時代，消費主義更推進了物流、通信、網絡等的快速國際化，我們所使用的產品，甚至我們的思維被漸漸抽離了地域語言和本土文化元素，世界變得虛擬化和扁平化。

國際化是先進生產力的表現，對建筑而言是先進的建造方式和優選的建筑材料的結果，在信息高度發達的今天，國際化建筑也是現代化生活的代言。然而，國際化同時也帶來了個體身份的焦慮和自我的迷失。如何才是出路？我們認為唯有在國際化的現代建筑中重新注入原本已被抽離的地域和文化元素，讓場所精神重新煥發出光彩，將國際化與本土化有機結合，平衡相處，才符合建筑設計多元化的未來（圖1-4）。

1 場地與周邊環境（攝影：趙強）

2 舊碼頭前廣場人車混行

3 舊碼頭售票廳

4 普陀山古碼頭“短姑道頭”

（2-4 攝影：洪濤）

虔誠的起點——場所特性的心理表征

普陀山是中國四大佛教名山之一，觀音菩薩的道場，山海相連，素有“海天佛國”“海南圣境”之稱。本項目位于普陀山唯一對外門戶——正山門廣場，基地南面海、北依山，原有碼頭建于20世紀末，因近年來進山攬勝觀光、朝拜修養者與日俱增而不堪重負，對游客安全造成了巨大威脅，因此擬對原有碼頭進行改造重建，并大幅度擴大廣場空間 （圖5-6）。

本客運碼頭是人們乘船到達普陀山、登島時看到的第一座建筑物，大部分登島者是進山拜佛觀光的游客及信奉佛教人士。普陀山應該建一座怎樣的碼頭迎接他們，或者說在他們登島那一刻第一眼應該看到怎樣一座建筑？這是關乎場所特性的重要命題。宗教是一種信仰，信仰使人虔誠，對于一座 “海天佛國”，登島那一刻便是虔誠的起點。于是建筑有了使命，不僅僅是為了提供一個遮風避雨的空間，還可以在心理層面影響人們的感受。伊東豐雄在普利茲克建筑獎獲獎感言中提到他畢生的努力，“力圖擴展建筑的可能性”是為了達到“寧靜的境界”，這不正是一種心理學層面的建筑價值嗎？而我們設計的建筑同樣希望以謙虛的姿態傳遞給人們一種寧靜的感受，一種忘卻塵間的喧囂、放下一切的心境。因此，建筑視覺體系的構架和傳統建筑語匯的當代性表達將是設計對場所特性回應的兩個重要方面。

謙虛的建筑——建筑視覺體系的雙向構架

碼頭是交通建筑的一類，大部分的交通建筑，如汽車站、火車站、機場航站樓等因其空間的特性，自然而然成為一個大體量的建筑，因此也大多成為城市地標。而在此處，碼頭卻成為另一個儀式性行為（拜佛）的起點，一個通過性的空間。人們在登島的一刻不應見到一個龐然大物橫貫面前，而應讓建筑融于自然，讓視線穿越建筑，心緒到達彼岸。

因此，設計在南北、東西兩個方向各構架了一個視覺體系。由南而北，由海面長廊到重檐緩緩上升的坡頂直至北側的遠山，一個舒緩的視覺體系被建立（圖7），高大的體量不見了；由東而西，建筑化整為零，將進山大廳、出山大廳和其他輔助空間錯動排列，兩翼后退（圖8），視線盡少被遮擋，巨大的尺度不見了。

設計的起點源自建筑的輕松，只有當建筑拋棄了本不應承擔的重負時，建筑才會變得輕松。而輕松是為了表達謙虛，謙虛是源于這方土地的敬畏。

當代的模件——傳統建筑語匯的當代性表達

“模件”（Module）是西方漢學界研究中國藝術最有影響力的漢學家雷德侯在《萬物》一書中對中國藝術（包括建筑）的獨特總結，他認為，中國自古以來創造了數量龐大的藝術品和建筑物，“因為中國人發明了以標準化的零件組裝物品的生產體系。零件可以大量預制，并且能以不同的組合方式迅速裝配在一起，從而用有限的常備構件創造出變化無窮的單元。”這些構件被稱為“模件”，漢字即是模件體系的完善典范（圖9）。“漢字的50,000個單字全部通過選擇并組合少數模件構成，而這些模件則出自相對而言并不算龐雜的200多個偏旁部首”，雷德侯又指出，模件體系同時創造了中國建筑體系的5個層次，即“斗拱、開間、建筑、院落和城市”。斗拱是木結構建筑的創舉，它的榫接方式充分的利用了木材的特性，并用柔性連接的方式解決了屋檐的出挑和建筑的抗震要求。斗拱在承擔基本的結構單元構件的同時又兼具裝飾作用。

人類進入工業社會后現代建造技術和建筑材料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同時，傳統手工藝者的消失使得斗拱早已不是建筑的結構構件，有的只是當代環境下表現傳統腔調的一種符號化裝飾而已。但好在既然是模件，中國建筑體系上述5個層次的每個層次都是其下一個層次的模件，即斗拱是開間的模件，開間是建筑的模件等等。當斗拱這一建筑體系中的最小模件失去功用時，開間便成為現代建筑語匯下的最小模件了。本案的單向大跨度結構體系又恰好支撐了開間作為最小模件的構想，現代建筑與本土傳統在此不謀而合。

模件不是完全相同、一成不變的，就像鄭板橋畫的無數片竹葉，沒有兩片是完全一樣的（圖10），斗拱也因不同位置和工匠的手工制作而各不相同?，F代工業化技術可以做到標準化的構件，但設計本身允許模件出現變異，就像同一個字出現在一幅書法中，書法家都會刻意寫得筆畫趣味不同，因為“道法自然”和“純任天機”又是模件化系統范疇內的另一個更高的創造境界。

13 夕陽下的客運中心

14 建筑局部

15 古碼頭與新碼頭

16 自廣場看客運中心

17 游客中心主入口

（11-17 攝影：趙強）

有了開間這一模件，造型的基本母題便已確立，只要根據功能的安排統籌不同的開間，單個乃至多個開間的集合形成大小不同的空間，柱網、屋頂和開間相對應，開間的下個層次——“建筑”就應運而生（圖11-12）。模件本質上是現代建筑在工業化條件下的模數化構件，國際化的現代建筑與場所的本土化特色經由這種從內至外的，在建筑構件元素上的高度一致性達到平衡，建筑便如自然生長般扎根于大地。

拼貼的表皮——建筑語義的豐富性傳遞

模件是系統或者說是構成原則，但同樣的模件可以有不同的語義傳達，就像鄭板橋的竹葉可以用淡墨、濃墨或者枯墨，讓畫面產生空間感和色彩感。對于建筑模件，其中一個設計方法是拼貼，“拼貼可以從形式上，也可以從語義上讓一個作品豐富起來”。拼貼可以是不同材質、不同色彩、不同尺度的并置，設計師需要敏銳的感覺去讓它們再次達到平衡。而開間這一模件相互之間的錯動、圍合又創造出具有傳統意味的庭院空間（即開間的下個層次——“院落”，圖13、14），大小不同的庭院空間將自然景觀引入建筑，這些“類同型異”的庭院空間如董豫贛所述：“它直接揭示了園林經營的一種手段——以看似普通的亭臺樓閣等幾種簡單的類型，通過山水的糾纏造成差異而多樣的即景片段?！?/p>

結語

“虔誠”在此有雙重含義，不僅是對基地所呈現的佛教信仰之虔誠，更是對中國幾千年傳統建筑文化之虔誠（圖15-17）。

現代建筑，如它的創造者之一勒·柯布西耶所定義，“是搭配起來的體塊在光線下輝煌、正確和聰明的表演”。現代建筑強調的是純粹性，這些聰明的體塊在地球上的每個角落都表現著自身的輝煌，帶來了國際化，卻也極具侵入感。而地域主義和本土化不應視其為敵，只有展開雙臂去迎接它，在這種純粹性與場所地域文化的關聯性之間建立一種平衡，建筑才會變得自然和有意義，而也唯有這種“平衡建筑”才能真正引起人們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