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洲頭

徐禎霞

我是在天黑盡的時候，抵達橘子洲頭的。我以為來到長沙，沒有到橘子洲頭，便如同沒有到長沙一般。這個地方，在我的心里扎根幾十年，可以說，在我能識文斷字的時候，我就知道了這個橘子洲頭，而這個橘子洲頭伴我走過少年，走過青年，一直走到現在。

父親是教師，相對于別的農村孩子來說，我能夠多讀到一點書。在那個都在背《毛主席語錄》的年代，我家里竟然有一本《毛澤東詩詞》，小人書版的，有半個筆記本那么大，紅皮，被人翻得毛乎乎的，紙也已經發舊變黃，但黑色的字卻清晰可見。在我上到三四年級以后，這本小紅書便成了我的最愛。我在沒事的時候，就拿在手里翻，盡管有一些字不認識，但是根據字面意思和上下句的聯系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實在猜不出來的，我便去問大哥和二哥。

大哥雖然只上到小學畢業，但是卻是個一生酷愛讀書的人。一天除了上山下地，就愛抱著個書本本看，不管什么東西，只要有字，他都能看上半天，包括毛主席語錄，他都能一字不拉地背個滾瓜爛熟。沒事了，他就跟村里的一伙小青年說古道今，那些小青年也喜歡聽他說道，因此在他的身邊，常常圍著一群人。大哥不光記性好，而且口才也是極好的，一件平凡很不起眼的事情，在他的口里都能講得頭頭是道、有聲有色，讓人回味咀嚼半天。大哥這樣的人，如果加以訓練，其實是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說書人，但是因為家庭成分的原因，大哥不得不早早輟學，回家務農，挑起了我們全家生活的重擔。為此，我們常常為大哥抱憾。

這本《毛澤東詩詞》，很多都是我跟大哥讀熟的，其中，《沁園春·長沙》可以說是我最喜歡的一首。當然，也因為毛澤東寫這首詞的時候年輕，里面提到“同學少年，糞土當年萬戶侯”這些走心的句子，讓少年的我對它一讀鐘情。現在時隔多年，我依然能夠完整地背出整首詞來：“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讀著這首詞，一幅豪氣沖天的畫卷躍然而出。在一個風蕭蕭江水寒的秋天，毛澤東獨立湘江邊上的橘子洲頭，看滿山的紅葉，將一層一層的山林染透，漫江那個綠呀，盈盈著碧波，很多的船兒在競相奔流，鷹在高空翱翔，魚在水里浮游，這是一種多么自由自在的景象呀！憶及曾和同學結伴相游，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即使是曾經的萬戶侯，又如何呢？如今還不是做了糞土！何等慷慨激越，何等氣壯山河？情與景都成了我心中最美的惦記。

也因為《沁園春·長沙》這首詩詞，我對人生多了一份特殊的理解，對生活有了一種特殊的感受，對長沙多了一份特別的向往。可數十年來，一直沒能來湖南，也一直沒能來長沙，此次長沙之行，算是了了我長久以來的一個心愿。

本身在行程計劃里有橘子洲頭的安排，可是，因為路上堵車，這一行程被錯過。在別人來說，來也行，不來也行，都是無所謂的事，不就是一條江么，也就多了一個毛澤東像而已。可在我來說，意義大不相同。一者來說，因為毛澤東在我心中是一個高不可攀、智勇雙全、讓我頂禮膜拜的神一樣的人物；二者來說，也是想真切地感受一下《沁園春·長沙》這首詩詞誕生的地方，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地方，激蕩出青年毛澤東如此的豪情壯志，從而一生一直走在救國救民的道路上，縱然再大的困難也沒有氣餒，也沒有退縮。可當時，他在寫下這首詞的時候，才僅僅32歲，那一年，是1925年。32歲，于一個現在的年輕人來說，才讀完書，或者是研究生，或者是博士，就算人生起步早的，也才成家立家。可在那時，年輕的毛澤東，已經是領袖人物，有了心懷天下的雄心壯志和遠大理想，并毅然決然地擔負起拯救國家的重任，也難怪他能夠成就如此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而他也以自己的膽識抱負和擔當挽救了一個危機四伏、災難重重的國家，挽救了一個衰弱的傷痕累累的民族，趕走了窮兇極惡的日本侵略者和外國列強，從此讓中國人民過上了國家獨立人民自尊的安穩生活，而這漫長一生的博弈與艱苦卓絕又豈是“偉大”這兩個字可以概括的？我在心里反復的詰問！

別人都著急要趕回去吃晚飯，而我心里卻一直惦記的是橘子洲頭。這個地方，我今番若沒能去，它定會成為我此行最大的遺憾，而吃飯于我來說，實在是小事中的小事。我可以不吃一頓晚飯，也可以用面包或者是方便面墊墊肚子，但不去橘子洲頭，我可能晚上回到賓館覺都睡不著，并且會在歸去的日子里長久地遺憾和懊悔著。

我請求司機同志將我在離橘子洲頭略近的地方放下，我自己乘車去橘子洲頭，可司機說，這附近沒有方便去橘子洲頭的路和車，見我如此這般焦灼，便有朋友說，他也去，說快快吃了晚飯一起去。在萬般無奈之下，我聽從了兩個朋友的建議，先一同回酒店。

速速用過晚餐，我們便急匆匆出發了，為了節省時間，叫了一輛滴滴打車，車很快就到，我們三人上了車，車開出好久，方才聽司機說要身份證才能進去，我們三人一摸口袋，都傻眼啦，啊？身份證拉包里了，沒拿！我們一下就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哎喲！怎么辦呢？但再回去拿身份證，已經來不及了，據說橘子洲頭九點半后，就沒有往返的電瓶車了。滴滴司機告訴我們，你們去跟管理員講情，說你們自遠道而來，明天就要離開，今天是專程趕在夜里來橘子洲頭看望毛主席的，估計善良而通情達理的管理員應該會讓你們進去的，滿足你們一個遠道而來的客人的心愿。

誰知到了目的地，并不似滴滴司機所說的那樣，必須要出示身份證，我們只買了三張電瓶車的票，司乘人員就讓我們上車了，車很長，像個小火車，一次可以坐五六十人。

我們順利地上了車，一口氣才松了下來，今晚總算不虛此行。

行了約莫有一二十分鐘，電瓶車停了，司乘人員說到站，可以下車了，我們三人如彈簧一般，“蹭蹭蹭”地下了車，便按照司乘人員指定的路線急奔而去。

走了不到十分鐘，隱隱約約便見一尊巨大的石像出現在我們的面前，不用猜，也便知道這就是那個意氣風發、英武傲岸的毛澤東了。只是晚間，影影綽綽，要在白天，會更加清楚明晰。一見石像出現，我便有些激動，拋開他們，一路小跑了起來，待我走到了側面，可以看到毛澤東的半邊臉的時候，心里不由得不感嘆，年輕的毛澤東呀，還真是帥氣，風將頭發吹向一側，濃眉大眼，口方鼻圓，若論算命，這無論如何都是好相，當然，年輕的毛澤東也確實是英氣逼人、滿腹詩書，無論如何，都是才子型的人物。而這尊像，是在他生命最好的年華，他站在這里，道出了他的理想和抱負，也確定了他今后要走的人生道路。

兩個朋友趕來，在我身邊站定，調侃我說：“發什么呆呀，見到毛主席就這么激動呀？”我說：“你們不懂，我這一生，可以說毛主席對我影響極大。在小時候，經歷了毛主席過世，村里的人放下所有的活給毛主席扎花圈，那份前所未有的莊重和鄭重，一個村莊集體的悲哀與落寞，于我前所未有！”于此，讓我深深地記住了這個了不起的偉人，記住了這個一生為人民鞠躬盡瘁的人民領袖，而在能識文斷字的時候，又接觸到毛澤東詩詞，在他的詩詞里確立了我的人生觀和人生理想，就算是如今的寫作，我也喜歡有思想有情懷的寫作。很多人都說，寫作也就是自己玩玩，但我不這樣認為，我覺得寫作就是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和回饋，我從不做無意義的寫作。很多人又問我累不累，我覺得不累，我以此為樂。毛澤東在用他的身體力行改變這個社會，我也希望能夠用我的文字改良這個社會，讓他打下的江山越來越好。毛澤東雖然離開了我們，但是我們應該繼承他的遺志，將先輩們打下的江山守好，看護好，不讓先輩們白白犧牲，不讓烈士的鮮血白流。

有道是，打江山難，守江山更難。我們如何將毛澤東和烈士們出生入死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守護好，這就需要我們，永遠保持高度的自覺和清醒，永遠能夠堅守公義真理民主與和平，能夠永遠吃水不忘挖井人，自強不息，拼搏進取。人民自尊，國家富強，這應該是我們后輩追逐的理想和目標，而且是我們要必須努力做到的，也是我們后輩們一直該努力和奮斗的方向，否則，我們便對不起那無數革命烈士累累的白骨。

晚間，橘子洲頭的人依然很多，但很多都是青年和學生，也有少許的老者，有的在散步，有的在拍照，有的在看碑文，來這里的人，都帶著一顆敬慕和虔誠之心，在這里感受時光的流逝，追溯毛澤東波瀾壯闊的一生，于是生命便有了一種莊重和耐人尋味的味道。

南方的冬天啊，依然是四野如碧，綠意蔥蘢，到處是綠綠的草，到處是綠綠的樹，毛澤東的半身石像就端立在那些蔥蘢的青草之上，那是一個巨型的石頭雕像，瑩白如雪，據說是用八千多塊福建高山永定花崗巖拼接而成的，高32米，長83米，寬41米，基座3500米，在這尊石像里，暗含著他人生的許多玄機。他寫這首詩的時候，正是32歲，在83歲的時候壽終正寢，執政41年，一尊石像，將毛澤東的一生全都凝結和概括在了上面，建這座雕塑的人可謂用心之深，用情之重。

橘子洲頭位于橘子洲的南端，位于長沙市對面的湘江江心，是湘江下游下眾多沖積沙洲之一，成于晉惠帝永興二年（公元305年），距今已有一千七百多年的歷史。橘子洲，又名水陸洲，全長5公里，寬40至200米，東臨長沙城，西望岳麓山，四面環水，若一個長島，裊裊浮浮于湘江之上，遠遠看去，像一葉扁舟，又若一條玉飄帶，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美的，都給人以無限遐想的空間。

橘子洲，橘子洲頭，肯定是少不了橘子的，這個地方水量充沛，遠在唐代，就是產橘子的勝地。那些橘子樹臨江而長，由于江水滋潤，棵棵都有著夏天一樣的茂盛。我穿過橘子樹，來到了江邊，哦，這就是湘江了！一條河自南向北，波平如鏡，緩緩而去，在晚間泛著涼涼的清輝，似有寒煙自水中裊裊升起，沒有雨水的時候，江水永遠都是平靜安詳的，它們像是一位智者，在向人們吟述著“逝者如流水”。這時，我又想起了《瀏陽河》這首歌曲，情不自禁地哼了起來。唱著唱著，又不禁想，湘潭縣離這兒會有多遠呢？思緒禁不住又一次飄了出去。

朋友說：“咱們合張影吧，不早了，合了影要趕快回去了，要不，就沒車了，咱們路又不熟！”我才驀然覺得，真是不早了，不知不覺地已經在這里盤桓逗留了一個多小時，才略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是的，該照，該留個影的！”我們三人合了影，又各自單照了一張，我還唯恐不清晰，看了一遍又一遍。這一去，不知何日再來？如果有機會再來湖南，我還是會來橘子洲頭的，這里會是我永遠愿意逗留和盤桓的地方。

歸去，我將歸去。橘子洲頭，且作別吧！我的目光掠走的是一個巨人的身影，而那向天而立、巍然不屈的民族魂早已嵌入在了我的心中，讓我時時記得自己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不向困難低頭，不向邪惡彎腰，把自強不息寫在堅定而又凜然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