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孔雀東南飛》的敘事藝術表現在詩歌以焦仲卿的“三聞”勾連全篇,展開對故事情節(jié)的敘述、對人物形象的刻畫,進而深刻地表現了詩歌主旨。
關鍵詞:敘事藝術;人物形象;詩歌主旨
《孔雀東南飛》在文化傳承的歷史長廊中,走過一季又一季的歲月更迭,走進了一代又一代讀者的心間,究其原因,應該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其一是詩中成功刻畫了光彩奪目、個性鮮明的人物形象;其二是詩中浪漫多彩、跌宕起伏的結構情節(jié);其三是詩歌在民間故事的基礎上再創(chuàng)造地講述了一個蕩氣回腸的凄美愛情故事。筆者認為,《孔雀東南飛》之所以有這樣矚目的藝術成就,其根源是詩中獨具匠心的敘事藝術。
眾所周知,與《木蘭詩》并稱為“樂府雙璧”的《孔雀東南飛》被清代學者沈德潛贊譽為:“古今第一長詩。”筆者在研讀時發(fā)現,《孔雀東南飛》的主人公焦仲卿,在詩中著墨不多,但這絲毫不影響對焦仲卿人物形象的刻畫。《孔雀東南飛》這樣巧妙的敘述安排恰恰體現了作者的獨具匠心,呈現出 “俏麗三春桃,素簡九秋菊”式的敘述藝術。作者用盡量少的筆墨去書寫心中的廣袤天地,讓讀者感受文章中張弛有度的敘事藝術的張力,從而達到言簡意賅之效果。筆者試從《孔雀東南飛》中焦仲卿的“三聞”來探析《孔雀東南飛》的敘事藝術之妙。
焦仲卿的“三聞”表現在以下三處:“一聞”在劉蘭芝不堪婆婆驅遣,主動請求“遣歸”時,焦仲卿的態(tài)度是“府吏得聞之”;“二聞”是劉蘭芝在兄長的迫壓之下,無奈答應改嫁之時,焦仲卿的表現是“府吏聞此變”;“三聞”則在劉蘭芝大婚之際 “舉身赴清池”后,焦仲卿的反應是“府吏聞此事”。筆者認為《孔雀東南飛》中這三個事件都關系著焦劉的婚姻愛情的命運和未來。作為這場有白頭愿景的男主人公,緣何詩歌只是輕描淡寫地敘述了他的態(tài)度,這樣的敘事安排表達出如下藝術效果:
首先,更鮮明地塑造人物形象。先來了解一下漢代府衙的上班時間制。唐代張守義在《正義》中記載:“漢官五日一假洗浴也。”這里的“洗浴”,即為“休假”,在漢代,在府衙里效力的大小官員,一般上班5天,然后有1天或2天的休假時間,這樣的時間安排,對任何一個朝代和個人而言,都是正常的,而在《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這樣自述夫妻的生活狀態(tài):“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焦劉二人結婚的時間不算太短,“共事二三年”,在三年左右的婚姻生活中,他們夫妻相處的時間卻似乎很短,這是什么原因呢?細思極悲,劉蘭芝自嫁到焦家之后,過的是“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的生活,但是,她的辛勞并未得到婆婆的認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在這種心酸悲苦的家庭生活中,本該作為妻子守護神的焦仲卿卻一直處在失語或缺席的狀態(tài)。婆媳有矛盾本也正常,關鍵看丈夫的態(tài)度。但是焦仲卿沒有任何作為,反而一直逃避、無視,任其惡化。所以夫妻之間的“相見常日稀”,焦仲卿公務繁忙也許是原因之一,但是其性格中的懦弱、無能,應該是最主要的原因。“府吏得聞之”,這一輕描淡寫之“聞”,寫出了焦仲卿長期對嬌妻的悲苦生活狀況的視若罔聞,也寫出了焦仲卿對矛盾叢生的家庭日常置之不理。
再來看“二聞”。班昭曾援引《禮記》說:“夫者,天也,天故不可逃,夫固不可離。”在漢代,雖然女子的貞烈觀還不像宋代等那么極端,但是“七出”的制定以及“一夫一妻多妾制”的通行仍然說明男子在社會家庭生活中擁有絕對的話語權。劉蘭芝被遣回時是面臨巨大的世俗和精神壓力的,這從劉蘭芝回家時她母親的表現就可以看出。在劉蘭芝的成長過程中,劉家應該是付出很多精力的。當然,由于時代的局限性,劉蘭芝的原生家庭培養(yǎng)劉蘭芝各種才藝最直接的目的應該是希望她出嫁之后能在夫家地位穩(wěn)固,生活幸福,只是沒有想到,精心培養(yǎng)出來的勤勞能干、知書達理的女兒居然會被遣。這對劉蘭芝和全家都是一件屈辱的事情,所以劉蘭芝回家后的生活是 “進退無顏儀”。反觀焦仲卿在這段時間里的所作所為,詩中僅有“吾今且赴府,不久當還歸”的交代。即焦仲卿在面臨婚姻危機時,依然若無其事,既沒有回家做母親的思想工作,也沒有寬慰愛妻,更沒有到岳父家里說明情況,只是在蘭芝被迫答應改嫁之時,才寫到“府吏聞此變”,這寥寥幾筆的“聞此變”,恰恰把一個沒有擔當、無能的男人形象塑造得入木三分。
最后來看“三聞”。故事到高潮階段,在劉蘭芝二次成婚前夕,夫婦二人共約赴死。焦仲卿回家之后,與母親訣別,焦母再次提出另娶他人的建議,可是焦仲卿再次失語,只是 “長嘆空房中”。蘭芝的婚期在一片莊重奢侈的氛圍中如期而至,對愛情婚姻無望的劉蘭芝對生命已然沒有了眷戀,因而“舉身赴清池”。府吏聽聞后“自掛東南枝”,焦仲卿連共約赴死都在妻死之后。所以筆者認為,相對于劉蘭芝,焦仲卿的愛確實不夠深切。
看似不經意的“三聞”,更鮮明地塑造了焦仲卿懦弱、缺乏擔當、無能的性格特征,這正是“素簡九秋菊”敘事藝術的精妙所在。
其次,體現了敘事詩詳略得當、疏密相得的敘事藝術特征。劉勰在《文心雕龍·熔裁》里說:“善刪者字去而意留,善敷者辭殊而意顯。” 《孔雀東南飛》中對焦仲卿“三聞”的敘事處理,彰顯了作者在敘事方面的深厚功力,表現出“俏麗三春桃,素淡九秋菊”的審美特征。
從對焦仲卿這一人物的內部處理來看,他雖是《孔雀東南飛》的男主人公,但其戲份卻不能與劉蘭芝分庭抗禮,我們從詩序中就能窺探一二。序言在敘述焦仲卿時,用了一個“亦”字,“亦”乃副詞,是“也”的意思。可見,焦仲卿的作用只能是陪襯。詩歌中在兼顧他的主角地位時,主要在他的語言上作安排,比如,他和焦母以及蘭芝的對話,無不一字一句敘述詳細。如果在行動或者其他方面再給予詳盡的敘述,顯然違反了文學創(chuàng)作中潑墨如云與惜字如金的敘述要求,所以在焦仲卿的行動上,作者用了“三聞”來處理,顯得素簡,與其語言上的敷陳華美相得益彰,契合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審美要求。
從與劉蘭芝這一主要人物的關系的處理來看,詩歌對劉蘭芝各方面的敘述都不惜筆墨。比如在蘭芝告別焦母之前,從她的裙子,頭部、腰間、耳朵等的裝飾,五官以及走路的姿勢,都做了繁復細致的描述。筆者認為,蘭芝在打扮時“事事四五通”,正展現了“俏麗三春桃”的敘事審美。那么,在語言描寫上已經非常詳細的焦仲卿,在行動及其他方面,必須有所取舍,沈德潛認為:“作詩貴剪裁”,所以,對焦仲卿在行動等方面的敘述上,用“三聞”的素簡式處理,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選擇。
最后,“三聞”設計更淋漓盡致地展現了詩歌的悲劇色彩。閱讀《孔雀東南飛》時筆者只看到弱女子劉蘭芝的用盡全力,而本該作為主力的偉男子焦仲卿卻一直不在狀態(tài)。長期以來,我們把造成焦劉二人婚姻悲劇的根本原因指向封建家長制,從而覺得焦母蠻橫無理、十惡不赦。但是細細想來,在焦劉二人的婚姻里,封建家長制,善妒無理的焦母固然是捅向二人愛情婚姻的咽喉的匕首,那么,焦仲卿在婆媳矛盾的家庭生活中常態(tài)式的“失語”“缺席”難道不是直接拿起這把匕首的手嗎?愛,不僅僅是兩情相悅,更是對彼此的責任和擔當。同樣是生活在漢代的司馬相如和卓文君,兩個人不僅用真心真情書寫了不能愛而偏要愛的傳奇,更是用擔當和責任守護了婚姻白頭偕老的美好結局,為什么二者的結局迥然不同呢?詩貴在含蓄蘊藉,當然不可能直接道明焦仲卿的過失,為了保持文學的審美,怎么去表現其中的矛盾沖突呢?著名作家諾曼·文森特·皮爾說:“性格決定命運,態(tài)度決定一切”,《孔雀東南飛》用“三聞”的素簡的敘事方式,為讀者全景式地展示了焦仲卿的性格,以及他在婚姻愛情面臨困難時的態(tài)度,自然也就昭示了他的命運走向,昭示了他和劉蘭芝之間婚姻愛情悲劇命運的走向。焦仲卿在劉蘭芝面前,說著甜蜜的情話,發(fā)著真誠的誓言,但是在行動上,卻一直無為逃避,詩歌在敘述“蘭芝被遣”“蘭芝改嫁”“蘭芝赴死”這三個關系他們婚姻愛情命運的關鍵的事情,焦仲卿淡漠的“三聞”,更淋漓盡致地表現出這個男人在婚姻生活中是語言上的巨人,卻是行動上的侏儒的強烈反差,從而加深了這場婚姻悲劇的底色,讓人們?yōu)閯⑻m芝對愛情婚姻的堅貞感動時,更為一個女子在荊棘叢生的封建社會里為爭取自己的幸福和尊嚴而單打獨斗感到無比的無奈和悲哀。
《孔雀東南飛》對焦仲卿“三聞”的敘事藝術的處理,為讀者呈現出“俏麗三月桃,素簡九秋菊”的詳略得當、疏密有致的敘事效果,從而增添了詩歌在形象塑造、結構情節(jié)安排以及詩歌主旨上的藝術效果,讓一代又一代的讀者一讀三嘆,喜愛不已。
作者簡介:陳麗娟(1980—),女,福建省莆田市秀嶼區(qū)實驗中學一級教師,主研方向為中學語文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