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六七 七焱

碗里的粥和餐桌上的筷子突然震動起來,我比其他人反應更快——地震了。
幾秒鐘后,傳來大隊干部的喝令:“到場院集合避險!”
緊接著,我們收到消息:甘肅岷縣、漳縣交界區域發生了6.6級地震。5分鐘后,森林消防大隊接到任務:奔赴300公里外的震中岷縣禾馱鄉參與救災。
奔赴震區的軍車上,像我這樣的新兵蛋子一個個摩拳擦掌,老兵則淡定很多。突然,我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打開一看,是父親發來的消息:“新聞說你那邊地震了,你是不是要參與救援?”
我本想向父親炫耀,作為一名人民子弟兵到了派上用場的時候,但想起上車時老兵們的教誨:在部隊,對家里要報喜不報憂,別讓家人再為你操心。
于是,我回復父親:“災區救援那么重要的事,怎么輪得上我這個小兵。”我又故作輕松地問他在干什么。父親回復:“正在太原賣西瓜?!?h3>二
經過4個多小時的急行軍,大隊趕到了震中岷縣受災嚴重的禾馱鄉山腳。
這是我第一次見識災難的可怕——房屋倒塌,路基被山體的流土截斷,災民驚慌失措,哀聲四起。
其他救援隊已經到了,四處都是警笛聲,直升機在頭頂盤旋。
大隊干部和指揮所溝通完畢,確定我們的任務是上山進村,在直線距離3公里山腰處的拉路村,挨家挨戶排查搜救被壓埋的生命。一句話,就是救人。
剛到村口,我們就碰見一個滿臉泥土的小女孩,她眼神驚恐地看著人群。
小女孩家的老房被震垮,母親抱著她在路邊號啕,她卻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們。中隊長似乎覺察到什么,上前問小姑娘需要什么幫助,她指了指坍塌的房屋說:“弟弟,弟弟還在里面?!?/p>
我們立刻撲向廢墟,用肩扛,用手刨,將房梁、土坯一塊塊挪開。直到天快黑了,我們才把小女孩的弟弟救出來。當時他已經血肉模糊,但還活著。
雖然森林消防平日受過搜救護理訓練,但在地震搜救的專業性和設備儀器上,還是不能和救援隊比。當下我們能做的,就是最簡單的敲、抬、刨、喊,跟時間賽跑。
救災當晚的下山途中,我忍著搜救時受傷的劇痛給父親打電話,騙他說自己在訓練。
我暗自慶幸,父親沒往別處想。
第一天,最關鍵的人員搜救已經完成。從第二天開始,大隊即將開展更細致的財物搜救。
拉路村是貧困村,草藥是村民們的重要經濟作物。地震過后,大量草藥被埋,天氣預報顯示,兩天后會有大降雨。上級命令我們,盡可能挖出被埋的草藥。
余震中,我們鉆進廢墟,搬挪挖掘。
第三天,由于連續高強度的作業,我們的體力已經開始下降。各班組為了提高士氣,一邊在廢墟中挖,一邊互相喊著號子:“二班啊,加把勁兒啊,看誰救的東西多呀!”“一中隊啊,比一比啊,看誰手上速度快啊!”
終于,在大雨來臨前,我們把村民的草藥全部轉移到了安全地帶。
第四天,大雨如期而至,整個災區一片泥濘。
由于積水,雙人帳篷里濕漉漉的,隔潮墊已經失去作用。我顧不上那么多,只想倒頭就睡。臨睡前,我想到了父親。
我家世代務農,暑夏沒有農活,父親就開著三輪車到周邊收西瓜,然后再拉到城里賣。有時候他連著十天半個月都不回家,晚上就把三輪車前的轎棚扯出來,搭個簡易帳篷,在馬路邊上睡一晚。和年邁的父親相比,我這幾天吃的苦,也算不了什么。
我打算給父親打個電話,掏出手機,卻發現不知什么時候手機沒電關機了。
救災完畢,回到部隊營區,我打開手機,發現父親的幾條信息——他知道我們每周一到周五訓練期間都會上交手機,但這次一連8天沒有音信,讓他很擔心。我謊稱最近在加強訓練,不讓用手機。我問他在忙什么,父親語氣輕松地說:“我還在太原賣西瓜呢?!?h3>五
一年后,我考上武警警官學院。2月學校放假,我參軍以來第一次回家探親。從上次父親送我入伍,我已經兩年多沒見到他了。
飯桌上,父親不勝酒力,喝兩杯就話多起來。他問我:“你講實話,‘7·22地震時,你是不是參加救援任務了?”
此時距救援已經過去快兩年,我很是自豪地把整個救援過程向父親和盤托出。
我問他:“你怎么猜到我是去執行任務了?”
父親從柜子里拿出一個筆記本,翻到某一頁念起來:“7月22日,甘肅岷縣地震,兒子發信息說在參加訓練;7月23日到30日,兒子電話一直關機……”我拿過筆記本,看到上面全是有關我的記錄。父親說:“從你當兵那天起,我就開始寫,我沒辦法照顧你,就把你的點點滴滴都記下來,沒事兒的時候就看看。”
我翻到7月22日地震當天的記錄。
那天父親的確在太原賣瓜,跟路人問清楚地震的震級后,連忙賤賣一整車西瓜,連夜回到家里,和母親守著電視關注震區消息。
此后的幾天怕影響我,他們一直沒敢打電話,只發了幾條信息。當我完成救災任務給他們回電話時,父母已在電話旁整整守了8天。
我想起打電話的那一刻,父親對我說:“我正在太原賣西瓜呢,你不要擔心家里?!?/p>
2018年,我從軍校畢業,回到甘肅部隊,成為一名基層軍官。同年夏末,依然是個多雨的季節,父親突發心梗,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陳 曦摘自微信公眾號“全民故事計劃”,本刊節選,劉程民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