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小

段吉雄

和江小超相遇，純屬偶然。

那天，小岳到天倫公司調(diào)查一起案件，在門口值班的正是該廠的保衛(wèi)科長。亮明身份后，科長帶著他們找到調(diào)查對象。在詢問材料時，他把茶水沏上后便退回了保安室。

小岳對這個科長印象很好，熱情，客氣，穩(wěn)重，關(guān)鍵是識大局。調(diào)查工作進行得很順利。臨別之際，他握著他的手道謝。

“你是不是東山村的小岳？”科長突然問到。

“是啊，你咋知道我是東山村的？”

“我是鼻涕泡，咱們還是同學(xué)。”

小岳有點意外。記憶中那個一天到晚流著鼻涕、拖著一條爛褲子的鼻涕泡會是眼前這個舉止得體，魁梧中透露著干練的保衛(wèi)科長江小超？他仔細地打量著，拼命地回憶，但怎么都想不起來。在他的印象里只有那個一天到晚臟兮兮的小男孩。

小時候，伙伴們都喜歡叫對方小名和綽號。就比如小岳因為個子小，長得瘦弱，所以就叫豆芽。他和鼻涕泡是一個自然村，每天一起上學(xué)。而在學(xué)校里，每當有人欺負小岳時，鼻涕泡總會站出來替他出氣。即便是打不過，他也會把那連綿不絕的鼻涕甩對方一身。對此，小岳一直心存感激。后來，鼻涕泡初中畢業(yè)之后就去當兵了，之后就再也沒有音訊。誰也沒想到，再次見面時，鼻涕泡會變成這個樣子。小岳從心底里為這個發(fā)小感到高興。

“他鄉(xiāng)遇故知，也算是人生的一大喜事。晚上一起喝一杯，一是慶祝下咱們能遇見，二是也放松放松。”江小超拉著小岳的手。

“放松？”小岳手突然抖了一下。

他們就是在KTV里聽到“放松”這個詞后，根據(jù)線索抽絲剝繭，一點一點地追查，抓了一群吸食毒品的癮君子。但這毒品究竟是從哪兒流傳過來的，從誰手中買過來的，他們都不知道。上級給下了命令，無論如何一定要斬斷這個毒品渠道。今天小岳過來，就是對一些知情人進行調(diào)查走訪，試圖查出這個背后的販毒人。

小岳的思維一直沉浸在案件中，所以聽到這個詞后，反應(yīng)太過于敏感了。回過神來，看到江小超驚訝的表情，小岳感到自己失態(tài)了，連忙表示歉意。

“這段時間有點忙，等過兩天咱們一起聚聚，感謝你小時候為我打抱不平。”一席話化解了尷尬。江小超沒有再堅持，兩人便揮手道別。

剛到單位，同事說販毒案有了突破性進展。根據(jù)多名吸毒人員的交代，他們的毒品都是從一個叫明子的人手中買的。要想破獲此案，抓捕明子就成了關(guān)鍵。

鎖定了嫌疑對象之后，要想查找他的行動軌跡就變得簡單多了。這些年來，公安機關(guān)投入了大量資金建設(shè)、完善了一些系統(tǒng)，為偵查破案提供了極大便利。比如天網(wǎng)工程，這些24小時守護在大街小巷的攝像頭忠實地守護著城市的安寧。雁過留聲，人過留影。大家都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會在這些監(jiān)控里留下資料，所以那不法分子想盡千方百計躲避。

就像小岳面前這臺電腦上的那輛黑色寶馬，它不停地換線路，遮擋號牌，但在這千萬個攝像頭里，總會找到它的蹤影。現(xiàn)在，它就停在一家私人小酒館的門口。究竟是在這里吃飯還是交易？小岳決定去探個究竟。他叫上了正在埋頭苦思的大殿。

城市的白天和夜晚沒有什么區(qū)別，都像是鍋里煮沸的開水，到處人聲鼎沸。街頭上不時有一兩個喝多的酒瘋子含糊不清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當然，有時候喝急了，還會打起來。就像路邊上這兩個人一樣，他們相互攙扶在一起，你打我一拳，我揪你一下，渾身酒氣讓過路之人避之不及。

“就你那酒量還敢跟我比？”

“誰怕誰喲，敢不敢再喝？”

“我還怕了你？哪個孫子不敢。”

兩人一邊說著，一邊跑到路邊的商店里，每人又提著一瓶啤酒坐在馬路牙子上喝了起來。不遠處的飯店門外，兩名光頭男子警惕地看著他們。不一會兒，一名男子走了過來，看似無意地朝其中一人腿上踢了一下。

“媽的，眼瞎了是不？”地上長發(fā)男子滿嘴酒氣，一副怒發(fā)沖冠的樣子。

“誰讓你坐這兒？滾開！”黑衣男子揮了揮拳頭。

地上另一名男子站起來推了一把那光頭，三人便扭打在一起。這時，酒店門口的另一名光頭走了過來，將打架的光頭男子拉走了。

很快，有幾人擁簇著一個披著大衣的中年人走出了飯店，鉆進了門口的寶馬車里，疾馳而去。原本躺在地上的兩名男子立即爬起來，鉆進了不遠處一輛車里，緊追其后。

這兩個就是化裝后的小岳和大殿。他們跟著那輛寶馬在一個KTV里把明子一伙給端了。面對著還沒來得及卸裝的小岳，明子選擇了坦白。

他也只是個中間人，上線和他的交易有時通過快遞，有時通過班車托運，有時會突然告訴他藏貨地點。只是，他也從來沒有見過那個人。而這一次的交易，是選在三天后隔壁的房城，到時候會用手機短信通知他。

機不可失。小岳決定偽裝成明子去進行交易，反正他和上線從來都沒有見過面。為了保險，大殿帶領(lǐng)著偵查員先期抵達，和當?shù)毓矙C關(guān)進行對接后，提前埋伏。

下班的路上，路過天倫公司的時候，小岳突然想起了江小超，便順勢拐進了廠區(qū)。找到宿舍的時候，他正在收拾行李。

“一個員工的父親去世了，公司安排明天去房城吊唁，先把東西收拾收拾。”江小超看到小岳很是驚奇，便放下了手中的活。“反正還很早，晚上去喝一杯，不影響明天工作。”

江小超一再堅持，小岳沒有推辭的理由。兩人相擁著來到地攤上，吃著燒烤，聊著天，回憶著以前的往事。說起小時候的淘氣事，兩人都忍不住開懷大笑。小岳感到好久都沒有這么放松過，想想明天就要和毒犯面對面真刀真槍較量，心里感慨萬千。

“我明天也去房城，咱倆一起吧，一路上是個伴兒。”也許是溫情的回憶觸到了心底最柔軟的東西，小岳突然覺得真正的友情不見得就是一天到晚在一起廝混。就像現(xiàn)在，他和江小超多年沒見，但卻沒有一點隔閡和陌生感。

第二天一大早，兩人就上路了。一路上，他們聊得最多的還是小時候的話題。車剛進房城，江小超就非常善解人意，讓小岳停車放他下來。想想自己有任務(wù)在身，小岳順水推舟地停下了車。看著江小超坐上了出租車，他才再次啟動車輛，直奔大殿他們蹲守的地方。

剛到目的地，小岳手中那部明子的手機嘀嘀響了起來。他打開一看：貨已到房城！小岳心里一緊，一邊把手機號碼發(fā)送給指揮部鎖定位置，一邊在大殿的幫助下開始喬裝打扮。同時，立即按照之前設(shè)定的預(yù)案，回復(fù)了短信：人已到。

很快，指揮部的電話打過來了。對方是個網(wǎng)絡(luò)號，隨時更換IP，不能鎖定位置。讓他們自己想辦法拖住對方，并適時進行抓捕。

不一會兒，對方短信又來了：到南城公園。

此時，小岳已經(jīng)化裝安畢。他把手槍放在了手提袋里，走出了房門。隨后，大殿他們在當?shù)毓矙C關(guān)的協(xié)助下，迅速將監(jiān)控鎖定在南城公園，對每一個過往的人員進行視頻偵查，試圖發(fā)現(xiàn)線索。

南城公園。熙熙攘攘的人群，還有此起彼伏的商販吆喝聲，一個人站在人群中，如同一滴水掉進了大海里。但小岳身上手機開啟了定位系統(tǒng)，大殿他們在視頻上能一直跟著他。到達目的地后，小岳給對方發(fā)去了一條短信。等了很久，手機才響起：現(xiàn)在到西城開發(fā)區(qū)煙草公司樓下。

從東城到西城，等于穿過了整個房城。小岳知道，這是毒犯怕有人冒充或者怕有警察跟蹤，故意試他，同時甩開眼線的。就在小岳快要到達西城的時候，他又收到了一條短信：立即停車，徒步走到河邊的棧橋上。

小岳把車停在了路邊，沿著小路朝河邊走去。他知道，大殿他們現(xiàn)在肯定正在調(diào)集警力朝河邊趕去，盡管最終的交易地點不一定是在那兒，但他們每次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盡全力去保護同志們的安全。

午后的江邊，往來的游人并不算多，小岳在棧橋上走著，暗地里觀察著每一個過往的行人，還有那些坐在椅子上休閑的人。手機突然抖動了一下，小岳拿起一看：貨在第十個垃圾箱里面。

這真是個交易的好地方。前面臨河，后邊靠山，如果遇到危險，潛逃時可走水路也可走山路，真正是一個易守難攻的絕佳之地。更重要的是，棧橋的旁邊還是一片茂密的樹林，躲在里面可以看到外面的一舉一動。

小岳一邊裝作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走路，一邊在心里數(shù)著路邊的垃圾箱。1、2、3、4……10，這是個八成新、紅綠相間、橢圓形的垃圾箱，在陽光下發(fā)著柔和的光芒。小岳在周圍掃了一圈，發(fā)現(xiàn)并沒有陌生人，倒是有幾個熟悉的人影，那是大殿他們帶的便衣正朝這邊趕來。

小岳打開了垃圾箱，里面果然有一個黑色塑料袋子，用手輕輕一摸，明顯的粉末。就在把東西從里面拿出來的一瞬間，他感到樹林中有一雙眼睛正盯著他。順著那道目光望去，他看到了兩道驚詫、疑惑、恐懼的目光。而小岳在看到這雙眼睛后，同樣也是難以置信、還有一肚子的疑問。還未等到那個身影反應(yīng)過來，幾個身影已撲了過去，死死地把他按在地上。

躲在樹林里的人，正是和小岳一路同行的發(fā)小，江小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