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
勞動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秧田里,女人們一直往后退,
細雨來自早晨的平靜,它們將走進水的境界,
走進黝黑的河畔。夏天沉陷,
女人們一直往后退,不回頭,
膝上的路遠而情深,灌木叢間的落日
慢慢咽下她們模糊的身影。
有時,我把自己當作其中的一個,
春種,秋收。愛著不該愛的人,
侍弄每一件農具。我們互相理解、
消磨,互相抵達彼此的暮年。
風吹過來,滿院的薔薇像從前一樣
默默地盼著心頭的猛虎。
那兒曾是一片良田
現在,是高樓。走過的人會回頭
看一看佇立的黃昏,
植被底下深埋的釘子和謊言。
餐桌上,四季在索取,
年輕的嘴和一陣恍惚在索取。
喧鬧過后,大地慢慢沉下去。
那兒,曾有一株稻穗
睡在時代蔚藍的膝蓋上,
那兒,曾有人一次又一次死在夏天的茂盛里。
如今我日漸老去的容顏
還愛嗎?像現在這樣:
魚尾紋、粗腰身、黑灰色裙擺上
淌著一日三餐的庸俗。清晨,
我睜開眼睛,朝惺忪的萬物投下
深深的一瞥,一行永遠寫不盡的
文字在茶幾上,靜默無聲。
暮色涌動,窗下的身影如虛無的
斷崖。還有可能嗎?
站在多情的路口,天就要黑了,
孤燈和四壁互相豢養。
誰替我老去?替我啃食人間的悲苦。
是的,是我。我酗酒,撒歡,
我將和整個世界談論我日漸老去的
容顏。如同談論一座剛剛誕生的山巔。
上訪的農民
他們眼神粗糙,干裂的唇邊
淌著一條大河。
不斷地重復一樣的話語,
像念著無法忘卻的過往,
像春天隨時會死在他們懷里。
“從你到我,隔著饑餓和一雙勞作的手”
一直說下去,就會有野草在盛世的
縫隙里瘋長,就會有代表
和平的鴿子在夜里燒成灰燼。
天色暗下來,幾張模糊的面孔
越來越稀疏。卑微和不安交替著,
“這樣也好,土地是命啊”
一點煙火在他們唇邊閃爍,
劣質的咳嗽聲和黝黑的愛情交織在一起,
慢慢地,都蒙上了一層塵埃。
對 飲
如果停下,四面便有回聲。
杯中之物已溢出蒼山,
來不及談論什么,
它焦慮,寡淡,它孤注一擲,
它和我一樣,把似醒非醒的
軀體藏在是非后頭。
我們是不可分割的,它是線索,
它迎向我,作最后的陳述:
先是愛,然后是瓷,是赴湯蹈火般的一飲而盡。
窗外,小雪。
很多事在靜默中得到了回應。
我們慢慢變成日漸蒼老的獸,
長年累月,
舉著心頭那片自由又逆來順受的原野。
→ 夭 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安徽省文學院簽約作家。魯迅文學院第三十一屆高研班學員。參加《詩刊》社第二十八屆青春詩會。曾獲安徽文學獎等獎項。現居安徽滁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