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影（組詩）

劉春

經(jīng) 過

去祭掃祖宗的時候，要經(jīng)過你的面前

你身上的泥土仍然那么新

上個月的鞭炮碎屑鮮血般發(fā)紅

我知道你在看我們，而我們盡量裝作沒看見

姐姐說，那是爸爸嗎？

我說，是的。

我們腳步停頓了一下，就往前走了

返回的時候，又經(jīng)過你面前

我們的腳步又停頓了一下

然后就走過去了。

（注：按照老家風(fēng)俗，頭一年去世的人，親人在第二年農(nóng)歷二月初二去祭掃一次，清明節(jié)不能再祭掃。）

山 影

那座山站在原野上

高大，沉默，創(chuàng)世之初就是這個樣子

我曾無數(shù)次揣測他的高度

爬上他的肩膀，想看清世界輪廓

但四周空茫一片

飛機(jī)經(jīng)過頭頂，像只螞蟻。

有一次我走了很遠(yuǎn)不知道怎么回去

絕望中眼前閃出一道影子，單薄，黑瘦

那么陌生，又似曾相識

老半天我才明白那是山的背面

我沒想到他還有這樣的形象

就像一個人，微笑，沉穩(wěn)，讓你放心

突然被你撞見夜半無人時的傷懷。

很長時間沒有見過那山了

報紙說他已從人間消失

但我知道他仍在原處

仍像以往那么沉默，高大

甚至更高，高到白云上，成為神的一員

——他在天上看著我們。

母 親

回城之前，我陪母親再坐一會

母親說，最近頭越來越暈

只走幾步就走不動了

我抬頭看了母親一眼

她瘦弱的身子陷在木沙發(fā)里

小得只有一丁點

她從未向我抱怨過任何事情

這次是第一次

我愣著，有些不知所措

我們?nèi)メt(yī)院吧。我說

母親說，沒用，每次都是打針

然后拿點藥回來

我說，那平時鍛煉一下

旁邊的哥哥說，走不了多遠(yuǎn)

尿道結(jié)石會硌疼她

我不知道說什么了

悄悄伸手找口袋里的錢包

母親說，上次你給的都還沒用呢

母親不再說話了。父親還在的時候

她會叮囑我們——

你爸身體不好，要時常回來

四月：致一位網(wǎng)紅

你展示野蒜，竹筍，馬齒莧，樅樹菌

它們?yōu)槟愕娜粘Ｉ?/p>

貼上田園風(fēng)光的詩意標(biāo)簽

這些熟悉的事物

顏色和姿態(tài)一如既往

為什么突然陌生了起來？

多年以前，如果父輩們豐衣足食

他們是否需要早早起床

去村外漫野尋覓

將剛剛破土的小植物

一根一根挖出來，或掐斷腰桿

珍寶般帶回家里

是否需要一場大小適中的春雨

凌晨出門去幾公里外

大面積搜索樹叢和竹林

今天你見到它們

覺得新鮮，親切，有人情味

拍攝下來，享受生活

而我恍惚難眠

生怕第二天早上醒來

突然回到衣食不周的童年

→ 劉 春，廣西荔浦人。詩歌散見于《人民文學(xué)》《詩刊》《鐘山》《天涯》《上海文學(xué)》等。著有詩集《幸福像花兒開放》，隨筆集《文壇邊》，詩歌史研究著作《一個人的詩歌史》等十余部。現(xiàn)居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