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棟
在剛剛過去的美印第三次外交和防務部長級對話上,美印簽署了《地理空間合作基本交流與合作協議》(BECA)。至此,美國與印度之間的防務關系遠遠走在其他領域關系的前面,擁有一個框架性條約《美印防務關系框架協議》,以及四個功能性合作協議為支柱。對此,不少輿論認為,美印已經走向準軍事同盟甚至同盟關系。不過,在筆者看來,當下這種不對稱、不平衡的美印關系,與同盟或準同盟關系仍有著質的區別。從印度的角度來講,它并沒有放棄自己的戰略自主權。
首先,美國積極推進美印防務合作,目前看主要還是以自身利益考量居多。一是美國為了開發印度巨大軍火市場。2016年6月美國賦予印度“國防主要合作伙伴”的身份,將印度提升到親密盟友和合作伙伴的級別。為擴大對印度的軍火出口,美國還專門修改了《出口管理條例》。到目前為止,美國已經向印度出口價值約200億美元的軍火,并有取代俄羅斯、成為印度第一大軍火供應國的可能。二是美國利用印度來牽制中國。美國作為世界格局的主導力量,最核心的考慮還是要維持亞洲的地緣均勢,以此實現對亞洲分而治之,當下只是均勢的天平向印度方向暫時挪動。三是美國為了約束印度的未來,會努力把印度的軍事發展約束到自己可以控制的軌道上。而一旦印度像美國的其他盟國一樣,軍工體系最終被美國以各種方式控制,最終也逃不過自己的戰略選擇權被美國控制的結局。這是印度不愿意看到的。
其次,美印關系基本上還是平等者之間的關系,不同于美國與傳統盟國之間的上下級關系。美國與其他盟國簽署四項功能性協議時,盟國是沒有什么談判空間的,大多只能被動地接受。但是印度不一樣,在就每一項協議進行談判時,印度都進行了修改、做出了重要保留,以防止被美國控制。印度對美國的戰略顧慮,是BECA長期議而不決的主要原因。這次簽署的BECA細節還有待進一步揭露,但印度的考慮一定會表現在一些條款之中。
再次,當前國際格局已經不適宜用新的同盟或準同盟體系來解釋。一方面,當今世界不是冷戰兩極對抗的格局,而是一個超級復雜的國際體系。
國家間的敵我關系并不是可以明確界定的,主要矛盾與次要矛盾之間的關系也經常轉換。美國與其盟友之間的關系,一定程度上,已經出現“融化”現象。同床異夢的現象越來越常見,日本在追求更多的戰略自主權,德國和法國與美國的差異也在增多。國際環境在變,傳統盟友對美國戰略可靠性信心在下降,很難想象,印度會成為美國一個死心塌地的新盟友。另一方面,不管是同盟關系還是準同盟關系,都需要清晰、明確的共同威脅來源和利益界定。這在當前是很難做到的。中國與印度之間固然有分歧,有些還是難以調和的,但也有廣闊的合作空間和共同利益,這也是兩國難以回避的。敵人和朋友,都不是可以用來描述中印關系的概念。對中印兩國來說,都無法用冷戰邏輯來組織自己的對印/對華政策和相應的準同盟體系。
最后,印度的大國定位仍是觀察美印關系的一個重要因素。自從立國以來,印度一直都以世界大國自居,不愿意成為任何國家的小兄弟。在美國領導世界的能力和意愿顯著下降,印度顯著上升并有望成為多極世界中新的一極的情況下,印度沒有理由完全地倒向美國,接受被美國支配的地位。印度的目標,是利用美國對印度戰略倚重從美國獲得更多的利益和資源,以加速自己的崛起進程。在目前兩國共同對抗中國的背景下,印度的打算有短期獲利的可能性。但是從長期來看,美國的目標是防止任何一個重要的戰略地區被任何一個美國以外的國家主導。在這個意義上,美國不會甘心看到中國主導東亞,也不會愿意看到印度去主導南亞和印度洋地區。與東亞諸強并立的地緣格局相比,南亞和印度洋地區內部缺少制衡,更容易被單一國家主導,地理位置也更加重要。美國也許一時不把印度洋地區放在優先的位置上,但不會長期忽略這一戰略風險。
簡而言之,在中國強、印度弱的情況下,美印防務合作仍然有發展的空間,兩國可能繼續制衡中國。但一旦三國間的力量對比關系發生重大變化,如出現印度快速崛起、三國間力量對比關系更加平衡的現象,現在的美印防務合作關系將會轉型甚至是解體。如果印度不能快速發展,那么無論印度與美國發展什么樣的防務關系,也都沒有太大的戰略意義。大國政治的邏輯,不僅適用于中美之間,也會適用于美印之間。▲
(作者是復旦大學美國研究中心教授、南亞研究中心主任)
環球時報2020-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