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武華
“假期補課”,已成為一個頗具中國特色的教育專業名詞了。教育部門三令五申嚴禁中小學校補課也已成為一種慣例。2018年2月,教育部等四部委下發《關于切實減輕中小學生課外負擔開展校外培訓機構專項治理行動的通知》,被譽為史上對校外培訓機構整治最嚴的重拳出擊。2019年暑假伊始,各地教育行政部門有關嚴禁中小學補課的文件紛至沓來,還出現了遼寧的“八不準”、杭州的“兩不得、兩嚴禁”等力度更為空前、產生經驗效應的舉措。然而,假期學生在校外補課依舊如火如荼。試問,有幾成孩子(特別是城鎮孩子)假期未曾或主動被動地參與各種形式、各種內容的課外班呢?中國兒童中心和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發布的《兒童藍皮書:中國兒童發展報告(2019)》顯示,上學日60.4%的孩子參與課外班。
毋庸置疑,我們要旗幟鮮明地反對一切低效甚至無用的、增加學生負擔的補課行為;要毫不含糊地制止以牟取經濟利益為目的的、干擾正常教學秩序的校外培訓亂象。然而,如若是理性的、科學的、適度的、自愿的甚至是愉悅的補課行為,是否應該允許甚至加以倡導和引導呢?
我們先從概念識讀開始。何謂“寒暑假”?指學校的季節性假期,也是正常學制中的一個環節。寒暑假期間,學生可以研學旅行、社會實踐、休閑娛樂、廣泛閱讀書籍,也可以復習以往功課、準備學習新知識等。如果學生在假期里不是從事上述豐富多彩的活動或者多數家庭難以提供飽滿的假期安排,那么,廣大中小學生的假期會是怎樣度過的呢?這在絕大多數父母需要在職在崗忙于工作,而電視機、電腦、手機等電子產品泛濫的現實情況下,“無所事事”“荒廢學業”甚至“沉迷網絡”便極有可能占據中小學生的整個假期,學生放假后的日常生活安排也一直是中國父母的心頭大患。上述《中國兒童發展報告(2019)》也表明,中國兒童除上課外班外,其余時間最愛刷抖音、打游戲、網聊。我國中小學生寒暑假時間加起來有80天左右,再加上近100天的雙休日和節日放假時間,屬于“休息”的日子一年中近乎180天(還不包括學生放學后的時間)。學生一年當中有大量的時間是要在校外度過的,這是不爭的事實。如此大量的自由閑散時間,如何讓每一個平凡的家庭給孩子安排好、充實好?這絕對是一個不小的壓力和挑戰。而適當的校內外“補課”,不失為是漫長假期里學生教育與學習資源的合理調節,以及假期生活場所和方式的必要補充。
再說“補課”。何謂“課”?指課業、功課。何謂“補”?指補充、補上、補齊等。補課意指補學或補教所缺的功課,也用來比喻某種工作沒做好而需要重做或改善。在由夸美紐斯總結、赫爾巴特完善、凱洛夫最終改進且沿襲至今的班級授課制模式下,一個班或某一科目的知識學習,事實上是不可能建立在一個統一的標尺上的。有的孩子學得快,有的孩子學得慢;有的孩子喂不飽,有的孩子消化不了,這是教育的常模常態。正因如此,教書育人才是需要去無限探索的永恒事業;也正因如此,我們從未放棄教學既是科學也是藝術的追求。教師日常工作中如何選擇教學內容、在哪個層面施教、如何把握教學進度等,也便成了教學的經久課題。奢望每個孩子都能整齊劃一地學會某一個知識、弄通某一個原理甚至是掌握某一個公式,這是不現實的,這也不符合人的個體差異性這一基本事實,也否認了因材施教的道理。所以,“補課”二字本身并無貶義。然而,教育行政部門在認識上首先認定了一切補課行為都是“違規”的,至于違什么規,似乎不需要理由和證據。當前,各地教育行政部門嚴禁補課政策在做法上的確存在簡單一刀切的問題,初衷是嚴禁教師有償補課、治理校外教育培訓機構亂象,現實卻演變為高度關注、嚴厲查處學校有無補課、上新課、提前開學與延遲放假等所謂的“零容忍”問題。這在一定程度上打擊了學校和校長的積極性。我們了解到,多數校長牢騷感嘆:我們想在假期打開校門,讓家庭無力看管的孩子到學校來讀讀書、寫寫字,但這是絕對不允許的!杭州某中學校長甚至不無傷心地說:“我打開了多功能廳空調,讓孩子們到學校來玩玩社團,為的就是不希望他們被家長打著培養興趣的旗號去社會培訓機構受折磨。然而,我被舉報了,并在全市嚴禁暑假補課的專題會議上被點名批評了?!?/p>
事實上,無論是學校免費組織的,還是社會培訓機構有償服務的,抑或是家長在家自行提供的,對學業跟不上、“消化吸收難”的學生,補補課是好事;對學有余力“吃不飽”的學生,合理正確的補課是拓展、提升、揚長的需要,是個性化教育的體現,更是好事。尤其是對平時學習不充分、某個科目沒學扎實的孩子,假期補課便是查缺補漏、溫故知新,也是為新學期加油充電,這是非常有必要的舉措。
寒暑假本是正常學制內的一個特殊時間段。寒暑假是用來休息的不假,但不能進而推導出寒暑假可以不用學習,甚至要杜絕學習的發生(很多學校連假期作業都沒有了),這是對假期功能和意義的片面理解。寒暑假期間,廣大中小學校都處于緊閉大門的狀態,教室、場館、書籍等教育資源也要睡兩個月的大覺。一方面是學校教育資源關門大吉束之高閣,另一方面是學生依然在培訓機構、網絡平臺擠破頭腦,行“轟轟烈烈”補課之實。這的確是一道道“禁補令”下頗為尷尬的真實現狀。有鑒于此,我們期待假期學校教育資源能有限度、有組織、公益性地開放、利用起來;也期待作為“正規軍”的教師(相對于培訓機構的“老師”而言)能在假期為有需要的孩子名正言順地提供必要的學業指導甚至補課輔導。當然,這有賴于教育行政部門及全社會對“補課”“教師有償家教”“教師職業道德”甚至是“教育公益性”“教育公平”“教育本質”等概念重新進行一番辯證審視。文末,我們不妨來思考這樣的一個真實的問題:某公立學校教師將其完全符合教學大綱、素質教育要求的公認的優質教學課,在網上面向不是他/她的學生進行非常物美價廉的有償授課(售課),從而使得優質教育資源、優秀課堂教學得以迅速扁平化、公益化、無差異化地擴大到有需要的學生,“飛入尋常百姓家”,這種行為難道不合理、不值得推廣嗎?
【責任編輯 鄭雪凌】
該文為浙江省教育現代化評價與研究中心(杭州師范大學)首屆教育督導課題“當代教育督導評估政策法規研究”(HZNU180102)的部分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