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美蘭
久居巍山古城,家在菜市場邊,生活尤為方便,不時還能聽到來自菜場的各種叫賣聲。這樣的叫賣聲,源于生活本真,發自靈魂深處。
當我去買菜,一個阿娘有些清脆悠緩的聲音,打油粉……吃,打……油粉……吃;一個大叔聲音洪亮地喊著:賣廟街霉豆腐……賣霉豆腐;賣白豆腐……賣白豆腐,賣豆花……賣豆花。在聲音嘈雜、人來人往的菜場,每次聽到這樣的聲音,自然會吊起我的胃口。豆腐、豆花、豆漿,我都喜愛,不由自主買上一點帶回家。喝了黃豆味濃香的豆漿,一天的日子,素淡卻有味。或者買幾塊霉豆腐,蒸上一碗可口下飯的霉豆腐燉豆豉家常菜。這是小時候母親常給我們做的一道菜,如今再吃,回味媽媽的味道,母愛的溫馨。美味家常菜,溢滿了母親濃濃的愛意,成了舌尖上抹不去的鄉愁。
俗話說:“三分生意七分叫,不喊不叫不成交”。小區菜市場,只有大半天的買賣,賣菜人大多是城郊非專業菜農,有的就叫喊著賣,賣完要去接孩子抑或趕回家做其他活計。我家緊鄰菜場東面,廚房窗子面對著菜場,即便不開窗,也能清晰聽到菜市場里的叫賣聲。賣小糕……賣小糕,賣白糖糕……賣白糖糕;賣蘋果……賣蘋果,十塊錢兩斤;賣雪梨……賣雪梨,十塊錢三斤。叫賣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這是人類為生存發出的生命之音。
菜場有如萬花筒,亦可照見人生。有一對專門賣豆花、豆漿的夫婦,幾十年風雨無阻。為了方便上班族和上學的孩子,拂曉時他們就在文獻街西北角賣,八點后挑到菜場賣,等到十一點以后,如還沒賣完,那個阿叔就挑擔走街串巷叫賣。阿叔五十多歲,性格溫和,但說話聲音洪亮,每當他在小巷里叫賣時,賣豆花……賣豆花的叫賣聲,傳入小巷人家,在那悠長寂靜的小巷,有磁性般地穿透幽深小巷,在古城人家回響,在一線藍天下深邃小巷回蕩,喚醒生存意識,默然流過我生命的河流。走路回家,邂逅阿叔,我都要買點豆漿帶回家。阿叔家的豆漿特濃,味道純香,喝一杯醇香豆漿,唇齒生香,滿嘴小城生活味,滿懷鄉愁。
古城叫賣聲,傳響街頭巷尾。偶遇走街串巷的賣貨人,賣主往往推著手推車叫賣。有的叫著:賣叮叮糖……賣叮叮糖;有的叫著:賣核桃糖……賣核桃糖。傍晚,水壩街口,一位老奶奶端坐東南角,一盆甜白酒擺放在小桌子上,聽她叫著賣甜白酒……賣甜白酒,那蒼老舒緩的聲音,恍然是時光古城發出的美妙聲音。
古城叫賣聲,無處不在。城南菜市場,叫賣有聲有色,充滿濃濃的人間煙火味。雙休日早上,走進城南,閑逛菜場,聆聽叫賣聲,看來自鄉村山野的新鮮果蔬,買上肉食、蔬果,回家為家人親自烹煮,過散漫悠閑日子,給予親人關愛,生活變得有味清歡。
傾聽古城叫賣聲,仿佛穿越時空,回到唐宋明清,在張擇端描繪的《清明上河圖》歷史畫卷情景里,慢行在楊柳依依,風景優美,波光粼粼的汴河沿岸。汴河兩岸,春意盎然,以虹橋為中心一帶,店鋪林立,人來人往,熱鬧喧囂,挑著貨物的貨郎,叫賣聲此起彼伏。一幅風俗畫生動鮮活地再現了宋代社會經濟的繁榮,生活的豐富多彩。當我徜徉史海,傾聽歷史回音時,汴梁那些正店里,掌柜的聲音,客官的聲音、各種叫賣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了宋代市井生活的交響曲。
巍山是南詔的發祥地和故都,也是茶馬古道重鎮,商道通暢,南來北往的馬幫匯聚,各種貨物在這里交換。正因如此,深厚歷史文化的積淀,傳統文化,風俗習慣,傳承沿襲下來。如今的巍山唐風宋韻猶存,欣然還能聽到來源于生活,發自平常百姓內心深處的叫賣聲,吆喝聲。而這樣的叫賣聲,并非像當下現代音響設備錄制后的重復播放,有別于商業都市高音喇叭播放出的噪音,而是正宗原聲,是能穿透歷史時空,來自古老遙遠的天籟之音。
南詔千年史,蘊育出厚重歷史文化,古城叫賣聲,樸實純真。遙遠市井生活況味,依舊彌漫小城,如此生活原聲,必然是深醇的民俗民風,必然亦是來自歷史的回音。古城叫賣聲,有的聽來富有節奏感,如同傾聽吟唱一般悅耳動聽;有的朗朗上口,簡短精練;有的是歌謠,或是順口溜。我還記得小時候聽過的叫賣聲:“叮叮糖,叮叮糖,聞著香,吃著脆,買了鄉音(便宜的意思)還嫌貴……”這叫賣聲,難以忘懷,早已在我生命里刻上烙印。
在巍山古城,聽著叫賣聲過日子,輕嗅飄香美食入夢,在夢囈里傾聽遠古之聲,還真有點小確幸。
在巍山古城,還有一種送上門來的叫賣聲。我在廚房里做飯,突然,磨菜刀哎……磨菜刀,磨剪子哎……磨剪子;磨剪子哎……磨……菜刀,磨剪子哎……磨……菜刀。吟唱般渾厚圓潤的聲音,其實是在叫賣一種工夫,或是一種手藝。我不由自主,放下手里的事,站立窗前,側耳用心專注傾聽。
小時候,磨刀師傅的吆喝聲,耳熟能詳,調皮的男孩子都會學著吆喝喊叫。磨刀師傅挑著擔子,走街串巷的身影,像一尊雕像浮現在我眼前。
磨刀師傅的挑擔行走人生,方便了民眾,卻苦了自己。那時,聽到磨刀師傅吆喝叫賣手藝的聲音,人們便會拿著鈍了或是生了銹的刀剪尋聲去請師傅磨。在那歲月,去磨菜刀、剪刀的人還不少。磨刀師傅,大多有耐性工夫好,他們先在鈍了的刀子上灑上少許水,然后就開始磨。傳統磨刀技藝派上用場,把刀子放在磨刀石上,來回磨動,咔嚓、咔嚓,磨呀磨,不多時就把鈍菜刀、銹菜刀華麗變身,磨得光亮鋒利,讓人滿意而歸。
菜刀是每個家庭必備的廚房用具,在那個物資匱乏的貧窮年代,一把刀要用無數年,使用時間長了都會鈍,而經過磨刀師傅磨刀過程的處理,又可以繼續使用了。磨刀前后的菜刀,差異之大,實在令人驚奇,真可謂不枉費師傅的辛勞,是磨刀師傅成功轉變了菜刀的命運。然而,現在的菜刀材質與以前不同,不銹鋼材質的刀根本不會生銹。隨著社會發展,時代進步,傳統磨刀技藝逐漸失傳,磨刀師傅的形象也在人們的視線里隱退,磨刀師傅這一稱呼也在人們的傳統稱謂里淡化消失。
古語云:“砍柴不誤磨刀工”。正當我拿起鈍了的一把老式菜刀準備下樓去磨時,磨刀師傅的吆喝聲若有若無,聽聲音師傅已走遠了。想著磨刀師傅的往事,未能見面,惆悵爬上心頭。去磨刀,實則是想去見如故人一般的磨刀師傅,再聽聽吆喝聲和磨刀時咔嚓、咔嚓的聲音,問詢師傅來自何方?倏然,我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想法,過去的磨刀師傅靠這樣的手工活計,興許能勉強為生,而今材質好的不銹鋼剪刀,不容易鈍,使用很長時間磨一下就行。再者現代生活,人們的物質水準提高,許多家庭都自己配備了簡易的磨刀石,過些日子磨一下刀子就鋒利了。如此現狀,現代磨刀師傅,竟還能堅守這份艱辛人生路?在華夏天南地北,還會有多少人以磨刀為生?我敢斷言,許多地方傳統磨刀手藝早已失傳。不禁對這樣的匠人心生敬畏,他們明知磨刀挑擔人生的不容易,依舊到處流浪奔波,吆喝出了生命最強音。
午休剛醒來,我正準備起床,從小區里又傳來了那熟悉的吆喝聲,磨剪子哎……磨菜刀,磨剪子哎……磨……菜刀,聲音穿透時空,再次傳入我雙耳。慶幸一天內,能多次傾聽到市井生活少有的弦外之音,并暗自猜測磨刀師傅在古城轉悠大半天,他會磨了幾把刀?他能繼續以此為生嗎?
雖未親眼見磨刀師傅,然而磨刀師傅的高大形象,見或不見,亦然早在我心里。巍山古城,老而不衰,叫賣聲、吆喝聲不絕人世,這是源于生活之音,生命之音,歷史回音。
責任編輯:張永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