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醫院，我無法訴說詩意（組詩）

梅蘇

2016情人節

在蕭山機場

孤身遠行 去北京

從異鄉到下一個異鄉

從陌生到另一個陌生

這里的山和水

都不愿意和我私奔

我只好一一作別

路過他們的玫瑰

擁抱或是親吻

告別或是告白

微笑或是淚水

視若無睹 優雅轉身

我只有一副舊身軀

從命運里租來

不知何時歸還

世間那些情事

也早就過期 無處告別

稻草人

沒有人知道我的過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

我的軀體沒有血肉

只是稻草

我還有一顆竹子做的心

風起的時候

會發出空蕩蕩的回響

主人把我安放在秋天的田野

替他守住豐收的希望

那天 那只膽大的雀兒

停留在我的肩頭

和我訴說它南來北往的滄桑

可它不知道

我只是稻草人

沒有思維 也不懂哀傷

春天的花朵

要么不開

左等右等也不開

望來望去還不開

死都不開

要么就開

一眨眼就開

一樹一樹開

一坡一坡開

妖嬈到目眩神迷

燦爛到驚心動魄

你只是一轉身

它們就迅速凋落

是這樣暴烈的花朵

和轉瞬即逝的春光

在醫院，我無法訴說詩意

前天離開的

是一個小男孩 五歲

媽媽在場院里 曬包谷

他在閣樓上 學大鳥飛

真的像一只鳥 跌落在媽媽腳下

他經常在病房里

撕心裂肺的尖叫

最后像鳥一樣飛走了

病房卻處處回蕩著尖叫聲

昨天拉走的

是一個中年婦女

正與老公在摩托車上

享受飛一樣的幸福時光

被轉彎處的那輛大貨車

卷進了車輪下

今天還等待著救治的

有腦出血的張大爺

有深昏迷的李阿姨

還有張三李四王五

他們的病痛各有千秋

床單很白 墻壁很白

白大褂更白

我真的無法 對你訴說詩意

相遇

電梯在三樓停下了

門緩緩打開

那對抱著初生嬰兒的

年輕夫婦 興奮地擠了進來

太平間的老張師傅

干咳一聲 往上拉嚴了口罩

那對護著擔架 默默垂淚的男女

輕輕拽了一下 擔架上的白被單

襁褓中的嬰兒

突然發出了一聲啼哭

小雪

那些豐盈和溫暖

都已漸行漸遠

盡管我一再地

拒絕冰雪 拒絕冷

它們還是如期而至

凝露為冰 覆土為霜

小雪 天空沒有雪

心上有白霜

等天亮

凌晨兩點半 39床家屬說要走了

自動出院 不醫了

他只有37歲 頭里出了一包血

老婆擔心醫不好 其實是沒錢醫

她說走又不走 出院手續 都辦了

還不停磨磨嘰嘰 在我面前

一把鼻子一把眼淚 醫生你說說

到底給醫得好 我說你都決定不

醫了

還怎么好 她低頭不語

每隔幾分鐘就慌慌張張地來叫我

監護又報警了 病人又煩躁了

藥液滴完了 大便又失禁了

我說辦理了出院 和醫院就沒關

系了

你究竟想什么時候走 她說等天亮

唉 這漫長的夜 要等到什么時候

我想說你們要走就走

話到嘴邊 卻總是說不出口

在醫院最怕的事

其實，也沒什么可怕的

盡管午夜的星空下

那幢住院大樓幽暗迷離

數不清的家庭和人們

每天都在上演生離死別

對他們的苦痛悲歡

我早已視而不見 麻木不仁

大樓下面 還有太平間

太多的靈魂擺脫了塵世的羈絆

暫住在 這里 等待超脫

我經常午夜一個人來來回回

從不擔心會有什么鬼魂出現

最怕的永遠是未知

是那潔白的檢查報告

是至親至愛的人 走進那道門

等待命運之神的宣判

他想開什么玩笑 只有天知道

責任編輯：張永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