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愛嫵
距離羅田縣城40 公里的地方,有一個位于大山之巔的村落,屬于白廟河鎮,與英山接壤。面積只有一平方公里,山大溝深,地貌復雜。
這個地方,就是榮華寨。
我們來的時候,已是深秋。陽光有些恍惚,有些搖擺,帶著夏天的記憶,也透露出對冬的憧憬,是最適宜去鄉野散心的時節了。村莊的瓦屋還在,幾只純黑的肥豬在屋檐下安靜地睡著,一條灰白的狗在村里搖頭晃腦地溜達著,一群雞在門前的籬笆邊閑散地覓食,還有池塘那邊斷斷續續傳來的搗衣聲。這些傳統中典型的鄉村元素,一下子把我帶回了故鄉的感覺。吸一口彌漫在鄉間的空氣,全是兒時的味道,聽一聽耳畔傳來的聲音,都是熟悉的鄉音。
好久沒有看到這樣的鄉村景象了。我滿懷欣喜,四處張望,濃郁的國槐,繁茂的楓樹,高大的皂莢樹,房前屋后守候著農家的屋檐、牛舍的碎瓦、鄰家的墻頭,誠心誠意地守護著這方山水。
站在村頭,極目遠眺,薄刀峰、天堂寨和筆架山仿佛就在眼前,清晰可見。俯瞰全境,一覽眾山小,山腳的白廟河水庫如一塊碧玉鑲嵌在山野間,密密匝匝的仿古建筑群,更是把白廟河鎮的街道定格成了一幅淳樸的水墨畫卷。
漫步村邊,隨處可見明艷的山花,金黃的、粉紅的、潔白的,它們怒放著,渲染著一種自由和熱烈的氣息,給寂靜的村莊增添幾許艷麗和生機。
精準扶貧工作隊隊長王建軍告訴我們,榮華寨的自然景觀主要有梯田、山楂、山寨和古樹林。我們迫不及待,欣然前往,想一探究竟。我們順著蜿蜒的山路而上,無盡的綠,清涼的風,一路伴著我們尋訪遺落的山寨。
沿途山林藤蔓纏繞,古林疊影。筆直粗壯的杉樹,高大挺拔的松樹,那高聳入云的樹尖,那厚厚枯黃的落葉,在樹群的緘默里,保存著原生態的風貌,飽含著奇幻熱烈的情緒。我們一邊聽著王隊長的介紹,一邊穿行在密密的樹林中,如同走在清澈透明的世界里,身心漸漸松懈直至毫無纖塵。
山頂的古道湮沒于荒草里,坍塌的山寨和古城墻只剩下一段段堆砌的石頭,他們的血雨腥風,刀光劍影和所有的傳奇,都被這片靜默的土地收藏。歷史的過往,榮耀與否,卑微與否,都在人間煙火中落寞。我不敢輕易去踩踏那串傷痕,只想把它小心翼翼地封存。
風起,返回,不走回頭路。下山,一大片竹林涌入眼簾,郁郁蔥蔥。竹林深處的古井,激蕩著酩酊的水光,陶醉了歲月,隱去了故事。不遠處,突現一口池塘,不禁讓我想起翁卷的《野望》,“一天秋色冷晴灣,無數峰巒遠近間。閑上山來看野水,忽于水底見青山?!比绱嗣利惥吧且粋€安放靈魂最好的地方。
這環形山路是王隊長精心設計規劃的,它將山寨、古樹林、古井和竹園連在一起,形成一個純粹的世外桃源,讓我們駐足這片塵世之外的凈地,心情放飛,包袱放下,疲倦和煩惱伴隨著內心的自由與激動,盡情釋放。不太喜歡熱鬧喧嘩的我最喜歡這份寧靜,這份安謐,這份略帶泥土芳香的質樸和自然。
十月的榮華寨,天高氣爽,將豐收的喜悅在天地間奔放地展現。
紅的山楂,橙的山梨,綠的菜園,黃的稻谷,從容不迫地綻放著自己的風采。村外廣袤的梯田彎彎曲曲,層層疊疊,如絲如帶,有種豐腴、成熟的美。長滿藤蔓的木梓樹在田間地頭站成一道五彩繽紛的風景,獨特而顯眼。
山楂是榮華寨的招牌和代名詞,當地人大都叫它“紅果”。每到秋天,它漫山遍野,像火一般燃燒在透亮的陽光里,成為榮華寨一抹最亮麗、最溫暖的秋色。碩果累累的山楂似紅色的瑪瑙綴滿枝頭,一串串,一簇簇,紅得那么沁心,紅得那么沉醉,顯得美而孤獨。我驚喜地指向這棵,詫異地奔向那棵,原來,每棵都是如此紅艷和豐碩,透出豐收的喜悅,植滿歲月的守望。
我不知道別人對這里山楂的感受,對于我卻是有著無數個念想和回味,甚至有絲絲的憂慮。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老村支書王書記為發展經濟,致富百姓,他帶動村民三年種植八萬棵山楂樹,山楂也賣出了好價錢。當時,豬肉每斤七角五分錢,山楂每斤可以賣到一塊五,產生了較好的經濟效益,一度驚艷了流年,紅火了日子。后來,隨著市場經濟解體,一些食品廠停辦、藥廠倒閉,山楂銷路銳減,嚴重滯銷,曾經緊俏的山楂無人問津。山楂樹因此被冷落、遺忘,處于自生自滅的狀態,有的甚至遭到大面積砍伐。
而今,看到這日漸蕭條的景象,王隊長痛在心里。他作為扶貧工作隊的隊長,土生土長的榮華寨人,老村支書的兒子。他深情地說:“我今年47 歲,我父親去世時47 歲。這些山楂樹都是他領導村民栽種的,他一生想讓村民富起來,與山楂結下不解之緣。現在,我不忍心看到這些山楂白白浪費,我要完成父親的夙愿,帶動村民脫貧致富,讓這些山楂走出大山,爭取讓更多的人來榮華寨觀光旅游,采摘紅果。”聽完王建軍哽咽的訴說,看到他干裂的嘴唇,潮濕的眼眶,我很心酸,隱隱地有些同情憨厚、淳樸的王隊長。他和父親兩代人的山楂之戀,是兩代人的鄉愁情結,是難能可貴的家國情懷,他們的心血和希望都凝固在這些山楂樹上了。
我們回城的時候,看見三四位老奶奶站在村口,守著一筐現摘的鮮嫩土辣椒、幾個南瓜、冬瓜等家園貨,等待游客購買。朋友湊上去問怎么賣,一位奶奶說:“我也不知道啊,聽說有人要買,他們說多少就多少”。她說的“他們”是王隊長他們,是旁邊的奶奶們還是其他游客?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她不會討價還價,你說多少就多少,她只想賣出去,變得幾個現錢。她的善良和淳樸,激起我心中陣陣漣漪。
想起午餐的時候,村民大嬸笑臉相迎,熱情款待,想盡一切辦法滿足我們這些所謂城里人的口味。她說我們愛吃土菜,愛吃特色風味。她精挑細選,合理搭配,生怕怠慢了我們。鍋巴飯、燉板栗、土豬肉、土雞蛋、竹筍等等滿桌佳肴,讓我們吃得放心,吃得開心,一飽口福,享受大山深處的濃濃之情。
良心是情感之本,情感是靈魂之語。榮華寨的村民用真實、真誠和真心,喚來了一批批游客,熱鬧了村寨,點燃了生活的曙光。在白廟河鎮周書記等領導們的高度重視和支持下,在榮華寨村干部和扶貧工作隊王隊長的率領下,村干部和村民們充分發揮地域和資源優勢,正積極將榮華寨打造成生態之美,人文之美,田園之美的特色山寨,吸引更多的游客,帶動鄉村旅游,快速脫貧致富。
看到忙碌的王隊長,一身迷彩服,腳穿解放鞋,聲音沙啞了,臉龐黝黑了,一身地道的農民本色。他疲憊至極,但仍在不停地接待游客,安排工作。我曾一遍遍問他:“這大山上,你住得慣?”他驚訝地說:“怎么住不慣?我在這兒長大,這兒有山楂,山楂就是我的根。”一談到山楂,他的眼睛就發亮。我想,他的父親在天之靈一定會感到欣慰,榮華寨的村民們也會因為有這么好的駐村領導感到榮幸,這從他們那一聲聲“軍兒”的呼喊里,就能感到對他深深的疼愛。
山中只有漫步的歲月和守不舊的四季。從王建軍身上,我看到了榮華寨的希望和千樹萬樹山楂的未來。那一抹山楂紅,將是人們心中最絢爛最驚人的風景,承載著榮華寨人對生活美好的期盼,也必將迎來新時代榮華寨的壯麗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