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圓
(華北電力大學,河北 保定 071003)
1995年,聯合國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通過的《行動綱領》(1)對于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通過的Platform for Action,聯合國文件的中文譯法為“《行動綱要》”,本文在引文時采用此譯法,但在正文論述中仍然采用國內接受度比較高的“《行動綱領》”這一譯法。,將“婦女與環境”確定為12項戰略目標中的第11項,呼吁各國政府、國際社會和民間社會,包括非政府組織和私營部門,對“管理自然資源和保護環境方面兩性不平等”采取戰略行動[1]。
25年后,2020年3月2日,在紐約聯合國總部舉行的聯合國第64屆婦女地位委員會,對《北京宣言》和《行動綱領》的執行情況進行了審查評估,在會議通過的《政治宣言》中明確提出,以“政治意愿和堅定承諾應對所有12個重大關切領域現有和新出現的挑戰以及仍然存在的執行差距”?!皨D女與環境”依舊被視為重大關切領域,并且與新挑戰中的氣候變化議題息息相關:“將性別觀點納入環境、氣候變化、減少災害風險政策的主流,承認氣候變化和自然災害對婦女女孩,特別是弱勢婦女女孩的巨大影響,加強婦女女孩應對氣候變化和自然災害不利影響的復原力和適應力,促進婦女參與并領導環境和氣候變化問題的決策”[2]。
由此可見,“婦女與環境”這一重大關切領域,伴隨以氣候變化為代表的全球環境問題的客觀發展,面臨舊有差距和新生挑戰的雙重任務,深刻影響未來中國以及全球婦女發展。25年來,國際社會對“婦女與環境”的認識和理解日益深化,形成了關于性別與環境的系統性國際規范。
對性別和環境議題的關注可追溯到20世紀六七十年代。1962年,美國女海洋地理學家、當代環保主義的先驅雷切爾·卡遜(Rachel Carson)的名著《寂靜的春天》,引發了從美國至全世界對環境保護的關注和思考。1970年,丹麥學者埃絲特·博斯拉普(Ester Boserup)在其著作《婦女在經濟發展中的角色》一書中,考察了不同生產方式和社會制度中婦女在經濟社會發展中發揮的保護環境的獨特作用,激發了國際社會對婦女與環境關系的關注[3]。1979年,《消除對婦女一切形式歧視公約》(CEDAW)成為第一個把性別平等和非歧視要求法律化的國際條約,被公認為國際婦女人權宣言,為保障婦女在環境領域的平等參與和平等對待奠定了法理基礎。這些前期的努力均為婦女與環境議題從學術研究走向具有普遍影響力的國際規范奠定了基礎。
1992年聯合國環境與發展會議(UNCED)(里約會議)發布的《關于環境與發展的里約宣言》第一次以國際文書形式明確確認婦女賦權,特別是婦女有效參與本國經濟和社會進程的能力是可持續發展的一個基本條件[4]。此后,“婦女參與發展”的觀點在包括《生物多樣性公約》《防治荒漠化公約》等在內的大量其他國際法律文書,以及各種國際會議決議中不斷發展延伸。里約會議還形成了《21世紀議程》,其作為一個向可持續發展轉變的廣泛行動計劃,全文40章有33章提到婦女與可持續發展的關系,特別是第24章用整章篇幅專門論述婦女在可持續發展中的特殊作用和地位[5]。
1995年世婦會上,伴隨著《行動綱領》的發布,“婦女和環境”成為一個獨立議題,得到進一步推廣傳播。這一理念的形成與傳播得益于性別與環境這兩個獨立領域內活動人士的共同推動,既在性別研究與行動的相關領域引入了對環境的關注,也在環境研究與行動的領域引入了性別視角。這才使得“婦女和環境”的理念得到廣泛認可,相關的實踐工作得以推動,聚焦于性別與環境的系統性國際規范得以逐步發展成型。
首先,世婦會形成的原則和理念在世界范圍內不斷強化。至今,婦女與環境領域的行動一直圍繞著《行動綱領》中的戰略目標展開(見表1),但其關注的議題隨著全球環境形勢以及全球婦女地位的變化而不斷擴展。

表1 《行動綱領》戰略目標11“婦女與環境”中的具體目標
例如,在聯合國“北京+5”的審議文件中,關注問題大致包括:婦女在環境可持續發展中的角色,性別平等與環境保護的關系,婦女獲得技術技能、資源和信息的機會,婦女有效參與決策的程度,國家環境政策和項目中的性別觀點,以及婦女所能獲得的自然資源管理和環境保護方面的培訓等[6]。到“北京+10”的審議文件中就增設了對國際層面的關注,并提出了缺乏分性別數據的問題。這一問題始終困擾著性別平等及環境領域的研究和行動,并延續至今[7]?!氨本?15”的審議文件從加強體制等方面對內容進行了歸類,使其條理更為清晰,并提出需凸顯性別與氣候變化之間的關系,呼吁從技術和財政方面加大對發展中國家的國際援助,以推動具有性別敏感性的評估并制訂有針對性的對策[8]?!氨本?20”在前述要求的基礎上進一步強調:應對性別平等與環境的可持續發展需要一個整合性的路徑,婦女的集體行動與國家政府、國際組織的關注相結合,理解和應對這種環境問題差異性的影響至關重要。
其次,可持續發展與性別的聯系得到了越來越多的認同。從1987年被稱為“可持續發展概念之母”的布倫特蘭(Gro Harlem Brundtland)領導的聯合國環境與發展委員會提交《我們共同的未來》的工作報告開始,環保及可持續發展問題的重要性已日益為世人所認可。2000年聯合國千年首腦會議通過了《聯合國千年宣言》和《千年發展目標》,確認促進性別平等和賦予婦女權力對根除貧窮、饑餓和疾病以及實現可持續發展至關重要,促使人們日益重視性別平等與可持續發展,以及兩者之間無法割裂的內在聯系。
2015年7月,聯合國《千年發展目標》第一階段目標執行結束,發布《千年發展目標2015年報告》,呼吁繼續在今后的全球可持續發展議題中解決不平等問題。同年9月,聯合國召開了可持續發展峰會,通過了《改變我們的世界: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以下簡稱“《2030年議程》”),包含一套涉及17項目標169個具體目標的可持續發展目標(SDGs),成為指導未來15年全球可持續發展的綱領性文件。17個目標旨在轉向可持續發展道路,解決社會、經濟和環境三個維度的發展問題,其中目標5是“實現性別平等,增強所有婦女和女童的權能”,并且性別視角在其他16項目標中均有體現,尤其是與環境直接相關的幾大目標[9]?!?030年議程》在《千年發展目標》的基礎上發展而來,規模更為宏大,堅持將性別平等與可持續發展緊密結合的原則,成為目前婦女與環境相關國際規范領域中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也成為推動相關國際規范全面落實的具體有效手段。
再次,以氣候變化為代表的全球性環境問題愈加重視性別。已有的研究和事實均顯示,氣候變化能夠加劇性別不平等的發展,同時納入性別視角以應對氣候變化具有積極意義[10]。此后聯合國婦女地位委員會及各國性別平等機構及組織進行了不懈努力,將性別平等與氣候變化聯系起來。2015年召開的巴黎氣候大會(COP21)對于在氣候行動中全面考慮性別平等和婦女賦權具有轉折意義,是將性別平等與氣候變化聯系起來的里程碑式的國際會議?!栋屠鑵f定》(ParisAgreement)中明確呼吁各方在采取行動應對氣候變化時,應尊重并促進性別平等,賦權婦女,以及實施性別適應和能力建設行動[11]。之后2016年馬拉喀什會議(COP22)通過了“性別與氣候變化”的相關決議[12]。2017年波恩會議(COP23)通過了《性別行動計劃》,將性別平等和促進女性權利與能力納入氣候變化的討論和行動中。2019年馬德里氣候大會(COP25)通過了一項新的5年《性別行動計劃》,以第一個計劃為基礎,呼吁更加關注、實施和擴大體現性別公正的氣候變化解決方案。
綜上所述,北京世婦會形成的原則和理念、可持續發展目標中的性別視角,以及氣候變化為代表的環境問題與性別平等之間的深刻聯系,這些規則交織在一起,構成性別與環境的國際規范。經過數十年的發展,該規范體系在國際社會已經具有了一定的權威性和約束力,擁有著廣泛的支持者、嚴密的規則內容和制度化形式。在這一背景下對近5年中國落實“婦女與環境”戰略目標的評估,具有重要意義。
2018年9月,聯合國婦女署(UN Women)公布了《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暨〈北京宣言〉與〈行動綱領〉通過(1995年)二十五周年國家級綜合審查指導說明》(以下簡稱“《北京+25說明》”)[13],首次在《2030年議程》的背景下審查《北京宣言》和《行動綱領》的執行情況。“婦女與環境”歸屬于“環境養護、保護和復原”部分,主要涵蓋兩方面內容(見表2),即環境相關政策和氣候相關政策。

表2 《北京+25說明》中有關婦女與環境的問題
過去5年,中國在落實《行動綱領》“婦女和環境”戰略目標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一方面表現在“婦女與環境”相關政策體系不斷充實完善,性別視角開始進入環境領域,環境議題則繼續在性別平等領域占據重要地位;另一方面,相關政策在實施過程中取得了一定的效果,對這些效果的評估將根據中國政府向聯合國提交的國家報告以及其他各類公開資料展開。
近年來,中國日益重視環境保護與治理。早在2007年,黨的十七大報告即提出:“要建設生態文明”(ecological civilization)。2012年,黨的十八大提出“美麗中國,永續發展”的概念,首次將生態文明寫入黨章,并對推進新時代“五位一體”總體布局作了全面部署。從經濟、政治、文化、社會、生態文明五個方面,制定了新時代統籌推進“五位一體”總體布局的戰略目標。2017年,黨的十九大報告中,提到“堅持新發展理念”,即創新、協調、綠色、開放、共享的發展理念;提到“堅持人與自然和諧共生”,“建設生態文明是中華民族永續發展的千年大計”。在此背景下,中國的環境保護事業取得了極大的進步,相關政策在不斷完善,婦女受益于環境的改善,也積極投身于環境保護事業中。
1.中國環境保護相關的法律及公共政策體制在不斷完善。中國建立了以《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為基礎,以《中華人民共和國環境保護法》為主體,包含其他環境保護單行法、相關法、行政法、部門規章、地方性法規與地方政府規章、環境保護標準體系、國際環境保護公約的環境法律體系。該體系包括30多部相關法律和90多部行政法規。其中新版《環境保護法》于2014年通過修訂,2015年開始實施,被稱為中國史上最嚴環境保護法,就政府、企業公開環境信息與公眾參與、監督環境保護均作出了系統規定。例如在《總則》章節的第九條明確寫道:“鼓勵基層群眾性自治組織、社會組織、環境保護志愿者開展環境保護法律法規和環境保護知識的宣傳,營造保護環境的良好風氣。教育行政部門、學校應當將環境保護知識納入學校教育內容,培養學生的環境保護意識。”相關規定為婦女環保組織參與環境保護,以及提高婦女的環境教育提供了法律保障。此外,2015年以來,《大氣污染防治法》《水污染防治法》《環境影響評價法》《環境保護稅法》《核安全法》《土壤污染防治法》等多部法律完成修訂。這些新的法律及規定完善了中國的環境保護法律體系,使其能夠適應新形勢下的環境治理新需求,提高了生態環境治理成效,促進了生態文明建設。
這方面在國家政策及體制方面也取得了進步,表現為制度和組織機構的不斷完善。從制度角度來看,環境保護領域的制度密集出臺。截至2017年10月,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審議通過了40多項生態文明和生態環境保護具體改革方案[14],從頂層設計上推動綠色發展、改善環境質量,并實施了大氣、水、土壤污染防治三大行動計劃,開展了農村環境綜合整治等工作。這些工作在事實上改善了生態環境,造福于包括中國婦女在內的所有中國人民。從組織機構來看,2018年原環境保護部更名為生態環境部,將原分散于各部委的環境相關管理職責進行整合,增設了海洋生態環境司、應對氣候變化司、固體廢物與化學品司等,環境管理與監督的職能進一步得到統一。此外,2007年成立了國務院議事協調機構國家應對氣候變化及節能減排工作小組。從2013年開始,該小組組長由國務院總理李克強擔任,領導的具體工作由國家發改委承擔。2018年,應對氣候變化職能由國家發改委調整到生態環境部。在該小組成立的十余年間,中國發布了第一部應對氣候變化的綜合政策性文件《中國應對氣候變化國家方案》(2007年)、綱領性文件《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的政策與行動》白皮書(2008年)、第一部專門針對適應氣候變化的戰略規劃《國家適應氣候變化戰略》(2013年)、提交給聯合國的《中國國家自主貢獻文件》(2015年),以及年度發布的《中國應對氣候變化的政策與行動報告》(2011—2019年)等,反映出中國在應對氣候變化和改善生態環境方面的堅定態度和積極投入。
在參與全球環境和氣候治理方面,中國以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為指導,積極參與并大力推動全球環境與氣候的有效治理,如積極參加聯合國進程下的國際談判等。在此過程中,現有的國際氣候機制激發了中國希望掌握應對氣候變化問題主動權的需要,從而形成了一種積極的國家利益認知,使得關于環境與氣候的相關國際規范在中國實現了高度國內化的過程[15]。因此,系統化的國際規范,如中國參與的各類國際環境與氣候的公約或協定,構成了中國不斷完善的環境保護體制的重要組成部分。例如,中國高度重視落實《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率先發布了《中國落實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國別方案》,并將落實工作同《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三個五年規劃》等中長期發展戰略有機結合,于2017年和2019年分別發布了《中國落實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進展報告》等。
5年來中國政府在不斷完善環境相關的法律及公共政策體制方面取得了顯著成就。雖然目前性別意識尚未被完全納入環境領域的政策中,但是能夠看到環境領域內對該問題的關注正在逐步增加。2018年,中國環境與發展國際合作委員會(以下簡稱“國合會”)年會的豐富議題中即包括性別平等,并明確提出在制定國合會長遠發展規劃方面,將推動性別平等主流化,將性別平等因素納入國合會工作的各個方面,鼓勵更多女性參與政策研究和相關活動[16]。此后國合會《2019年工作計劃》強調將性別議題納入工作主流。
2.中國性別平等相關的公共政策體系更加關注環境。中國1990年建立了提高婦女地位的國家機制:國務院婦女兒童工作委員會(簡稱“國務院婦兒工委”),成為政府負責婦女兒童工作的議事協調機構,負責協調和推動政府有關部門執行婦女兒童的各項法律法規和政策措施。1995年以來,國務院制定和頒布了《中國婦女發展綱要(1995—2000年)》《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01—2010年)》《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11—2020年)》(以下簡稱“《綱要》”)。
在這三個階段的國家發展綱要中,“婦女與環境”呈現出深度和廣度依次遞增的趨勢。在《綱要》(1995—2000年)中,僅在“衛生保健”章節中提到“改善生態環境,采取治水、改水、改灶等方法”;在“改善婦女發展的社會環境”章節中提到“大力向婦女宣傳保護環境的基本國策,政府支持和鼓勵婦女興辦‘生態農業工程’‘三八綠色工程’‘水土保持工程’等生態建設活動并給予積極扶持?!贝藭r對婦女與環境議題的理解還停留在比較狹義的層面[17],僅致力于發揮婦女在農業生產和保護環境中的作用。
在《綱要》(2001—2010年)中,“婦女與環境”不再散見于各章節中,而是在《綱要》中獨立成章。此時對“環境”的理解相對寬泛,不僅指代生態或自然環境,且獨立成章,顯示出政府與社會對環境問題認識的加深。其中明確提到要“發揮婦女在環境保護特別是農村環境保護方面的重要作用,提高婦女參與環境保護及決策的程度。”
《綱要》(2011—2020年)中“婦女與環境”章節包含的內容基本與世婦會及其后數次評估要求保持一致。一是從環境問題對婦女影響的角度明確提出了“減少環境污染對婦女的危害”,強調從性別視角分析環境污染對婦女的傷害,以及加大對從事有毒作業婦女健康的保護力度;二是從婦女在環境中發揮的作用角度提出“組織動員婦女積極參與生態建設和環境保護”,要求對婦女進行環境教育,增強其生態文明意識,提高其環境保護能力等;三是從婦女與氣候變化的相關性角度提出“在減災工作中體現性別意識”,要求根據婦女特殊需求進行減災救助和服務,提高婦女預防和應對災害的能力,鼓勵婦女積極參與減災相關工作;四是非常具體地針對城鄉需求差異制訂切實目標,在農村是“建立健全農村飲水安全保障體系和提高農村衛生廁所的普及程度”,在城市則是“推動城鎮公共廁所男女廁位比例與實際需求相適應”??傊?,《綱要》對于“婦女與環境”的目標不斷發展深化,不僅接軌國際社會對該領域的研究認知,而且呈現出更加細化具體、更有可操作性的特點。
基于《綱要》的規劃和目標,全國婦聯設立了多個重點工作項目,推動“婦女與環境”目標的落實。2010年,婦聯開始大力推動婦聯基層組織創新發展,全面部署農村、社區“婦女之家”建設,承擔包括教育培訓、幫扶救助等多種服務功能。截至目前,全國已建成“婦女之家”70余萬個,在提升婦女能力,幫助其參與基層社會治理方面起到了積極作用。2018年婦聯實施開展“鄉村振興巾幗行動”,并推動把“實施鄉村振興巾幗行動”寫入2018年中央一號文件《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實施鄉村振興戰略的意見》中,其實施工作包括提高農村婦女能力,組織動員婦女參與鄉村綠色發展,推動生態文明建設等,取得了諸如2019年廣西桂林市陽朔縣各村屯成立“環保媽媽志愿服務隊”等成果。
總體而言,“性別與環境”在中國的發展具有性別領域對環境的重視多過于環境領域對性別的重視這一特點,有異于國際社會中性別與環境兩個領域齊頭并進的發展軌跡[18]。從95’世婦會至今,中國性別領域內對“婦女與環境”戰略目標一直非常重視,不僅將其納入國家級戰略規劃文件,更是通過多個重大項目從中央到地方推動其發展。而在中國環境領域中性別意識尚不夠突出,對自然的保護往往更偏重于技術導向。積極的趨勢在于性別意識在逐步地進入,對性別的關注也在持續增加,可以期待未來出現更具有性別敏感性的環境與氣候政策。
1.婦女參與環境管理決策的程度得到提高。中國鼓勵和支持婦女參與環境管理與治理,提高其參與決策的比例。以中國負責環境管理的機構為例:首先看生態環境部。到目前為止,根據公開資料統計,中國生態環境部部級領導7人,無一女性;司局級領導89人,其中女性12名,均擔任副職(2)作者根據生態環境部網站公開信息統計而來,詳見生態環境部網站,http://www.mee.gov.cn/。。截至2014年底,原環境保護部機關女干部占比為31.2%[19]。其次看全國人大環境與資源保護委員會,9位副主任委員中有1名女性,15位委員中有2位女性,較前有所增長。再次,在應對氣候變化的部門中,婦女參與程度不斷提高,截至2017年底,全國氣象部門女職工約占職工總數的40%,首席預報員女性占近70%。當前,中國氣象局局級領導共7人,包括正職局長劉雅鳴在內有2位女性。在2170余個縣級氣象局工作部門中,超過160個縣氣象局的主要負責人為女性[20]。
從以上數據可以看出,由于固有的結構性原因,中國環境領域還存在中高層干部中女性比例偏低的問題,但這一比例有好轉的趨勢,尤其是在國家氣象局中,正職由女性擔任。此外,各級政府分管環境的女市長和女環保局長人數不斷增加,例如2019年,馬鮮萍任陜西省西安市副市長,她重視環保,曾多次督辦秦嶺整治工作,嚴格執行《陜西省秦嶺生態保護條例》,堅持綠色發展理念和走可持續發展之路。
2.農村婦女獲取及管理自然資源的能力得到提升。第一,農村婦女獲益于中國大力推動的農村扶貧開發國家政策?!吨袊r村扶貧開發綱要(2011—2020年)》明確要求:“到2015年,貧困地區農村飲水安全問題基本得到解決。到2020年,農村飲水安全保障程度和自來水普及率進一步提高。到2015年,全面解決貧困地區無電行政村用電問題,大幅度減少西部偏遠地區和民族地區無電人口數量。到2020年,全面解決無電人口用電問題。”該綱要還在政策保障中將婦女兒童列入重點群體,對他們的“扶貧開發納入規劃,統一組織,同步實施,同等條件下優先安排,加大支持力度”。在這樣的政策導向下,農村婦女可使用的基礎設施得到了建設,其獲得和控制土地、水、能源和其他自然資源的能力較之前有了提升。2020年水利部數據顯示,當前中國農村集中供水率達到87%,自來水普及率達到83%[21]。
第二,農村人居環境得到了切實的整治。根據中國農業農村部2020年5月的數據,全國90%以上的村莊開展了清潔行動,農村衛生廁所普及率超過60%。2018年以來中國累計改造農村戶廁2500多萬戶,農村生活垃圾收運處置體系已覆蓋全國84%以上的行政村,86%的非正規垃圾堆放點已完成整治,約30%農戶生活污水得到有效管控[22]。這為農村帶來了巨大變化,不僅環境更為清潔干凈,也改善了農村居民的生活條件,使得農村婦女的生活生產條件更加便利舒適,事實上幫助提升了農村婦女獲取及管理自然資源的能力。
第三,農村婦女獲益于長期的扶助項目。由中國婦女發展基金會組織實施了20年的“母親水窖”項目即是典型范例。該項目內容由早期的以家庭為單位建設集雨水窖,逐步發展為以水窖為龍頭,集沼氣、種植、養殖、衛生、庭院美化等為一體的“1+N”綜合發展模式,從重點解決群眾生活用水困難到解決人畜用水、生產用水,積極推廣并實施安全飲水工程,加強水資源的可持續利用等。2018年,項目進一步升級,將環境衛生治理、水源保護和賦權婦女結合起來,開展了幫助居民改善生活環境和提升水源保護意識的“母親水窖—綠色鄉村”項目,成為促進水與環境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實踐。截至2019年底,“母親水窖”項目在以西部為主的25個省(區、市)修建分散式供水工程13.97萬個,集中供水工程1890處,校園安全飲水項目939個,共318萬余人受益[23]。
第四,農村婦女在環境保護領域的主體性進一步提高。例如江蘇省常州市武進區常村婦女面對村里最大污染源區屬熱電廠和鎮辦“印染小區”時,采取自發地、非組織性地一連數日傍晚圍在熱電廠門口喊話的形式,最終使得鎮政府出面協調,增加了除塵設施,減少了粉塵排放[24]。又如云南省德欽紅坡村自發組織“姐妹會”,在災害救助中進行互助,在干旱時協商水資源的分配,組織婦女治理滑坡,修建蓄水池和水渠,保護森林和植被等[25]。這些案例說明了農村婦女在環境領域的重要作用日益增強,她們的個體應對和群體應對較以往更為積極。
3.對氣候和環境政策影響的分性別評估和統計。2015年,原環保部環境與經濟政策研究中心與聯合國婦女署駐華辦事處合作開展了“中國社會性別視角的氣候變化脆弱性研究”,對中國氣候變化與減災政策及其社會性別意識差距進行了分析。2016年發布成果報告,提供了分性別的數據及相關的政策建議,幫助人們更好地了解社會性別、氣候變化及降低災害風險的關聯,是在婦女與環境領域進行分性別評估和統計的一次有益嘗試。
雖然中國目前尚未建立有專門系統性的針對環境或氣候變化的分性別統計指標體系,但在環境領域有不少機構和部門已經開始這方面的努力。生態環境保護部對外合作中心曾于2018年制訂文件,要求在開發、執行全球環境基金(GEF)贈款項目的過程中,關注性別主流化進程的發展。并且參照GEF相關政策要求,借鑒其他國際機構在性別主流化方面的政策和經驗,編制了《環境保護部環境保護對外合作中心性別主流化標準》《環境保護對外合作中心性別主流化方法學》,以及《環境保護對外合作中心性別主流化指標體系》等文件,用于指導中心在項目開發和執行過程中的性別主流化工作,涵蓋性別主流化培訓、分性別統計及性別評估等內容[26]。
在性別研究領域,全國婦聯和國家統計局已成功開展了3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時間分別為1990年、2000年、2010年),第4期已于2020年7月開啟。作為具有全國規模、權威性的國情和婦女狀況調查,雖然沒有直接聚焦于婦女與環境的調查數據,但是不少數據與之相關,例如對婦女政治狀況的調查可以為研究婦女參與環境決策提供參考;流動、留守女性狀況,能為研究農村婦女與環境、氣候變化關系提供參考等。
4.突發自然災害應急管理的性別視角。國際社會普遍認為,女性既是災害發生后需要給予特別保護和救助的對象,同時也是減災救災工作的重要力量。尤其是在氣候變化引起自然災害頻發的背景下,女性在災害應急管理的各個階段都發揮著不可忽視的重要作用,特別是在生活救助、醫療救治、衛生防疫、心理援助、志愿服務和專業培訓等領域。
2009年在北京召開的“社會性別與減災國際會議”開啟了中國在應對突發性自然災害事件中融入性別視角的進程。會議提出從性別視角審議五項議題:包括減災政策與決策變革;性別、減災與扶貧;性別、減災與氣候變化;男女平等參與社區減災;婦女與救災及災后重建等。此次會議通過了《將性別納入減災全球行動北京倡議》,更新了中國應對自然災害的思想和認識,創新發展了減災實踐和中國的應急管理。2011年,民政部救災司、國家減災中心共同實施了由聯合國婦女署資助的“婦女在減災救災中的角色研究”項目,通過理論分析與實地調研等方式,探索了減災救災工作中的性別差異,推動國家在制定減災救災政策中充分考慮婦女的參與和權益保護,促進災害管理過程中男女的實質平等[27]。
目前在實踐方面取得的進展主要體現在災后救災物資中考慮到婦女需求的日常生活用品,如中國紅十字會、中國婦女發展基金會(以下簡稱“婦基會”)在參與地震等自然災害的救助服務中,將婦女需求的物資寄往災區。如婦基會的“母親郵包”項目,根據不同地區、不同季節受災婦女兒童的實際需求,有針對性地打包配置好相關物品,最大限度地緩解災害給婦女兒童日常生活帶來的困擾。截至2016年底,婦基會在參與歷次災害援助中共計向災區提供了價值2287.71萬元的“母親郵包”,滿足了近20萬家庭災后緊急救援階段的需求。該項目于2016年在當時民政部救災司主辦的社會力量參與救災桌面演練中被納入緊急救援響應,得以順利參與災害援助工作。2020年在應對突發性新冠肺炎事件中,亦有群眾自發組織為女醫護人員捐贈衛生巾等用品,彰顯了中國社會對性別與災害應急管理認知的進步。
5.婦女與環境領域非政府組織的發展。1994年中國政府制定的《中國21世紀議程》,承諾將對婦女團體和婦女興辦的環保項目給予支持。伴隨著北京世婦會的召開,婦女與環境理念得到傳播,該領域內或涉及該領域的非政府組織成立,如1993年成立的中國最早的民間環保組織“自然之友”、1996年成立的“綠家園志愿者”、知名環保人士廖曉義發起的“地球村”、1997年成立的全國婦女與環境網絡、1999年成立的“婦女環境小組”、2004年成立的“全球環境研究所”“阿拉善SEE生態協會”,以及2006年成立的“公眾環境研究中心”等。
2015年以來,婦女與環境領域的非政府組織繼續活躍在中國乃至世界舞臺上。首先,它們繼續通過開展各類公益性的性別和環境保護項目,加深公眾對環境問題和性別平等的認知,并積極參與國際交流活動,在多次聯合國氣候大會上都能看到中國民間組織積極參與主辦邊會。例如在2019年馬德里氣候大會上,中國國際民間組織合作促進會、世青創新中心聯合主辦了題為“民間機構參與氣候治理故事”的邊會,與其他國家分享經驗,主題包括云南的農村農業氣候適應工作、女性與氣候正義、民間社會如何動員公眾參與等[28]。其次,伴隨著中國深入參與到全球環境和氣候治理的進程,許多民間組織采取合作策略,組成了由多家機構共同參與的平臺組織,向國際社會發聲。例如,2007年中國民間氣候變化行動網絡(CCAN)成立,成員包括如“地球村”“自然之友”在內的多家致力于環境保護和氣候變化的民間組織。該機構促進和推動不同層次上的信息共享和聯合行動,從而形成應對氣候變化的基礎聯合力量。2015年,20家均屬于該網絡的中國民間機構聯合向聯合國氣候變化公約秘書處遞交了中國民間組織的立場書,并提請其關注中國民間組織的聲音。
總體而言,中國民間組織在促進環境保護和性別平等、可持續發展及應對氣候變化中扮演著重要角色。不同的民間組織的關注可能各有側重,但在調動社會資源、提升公眾意識、提供政策建議、加強與國際社會的溝通與合作,以及參與國際談判等方面,均能產生不同程度的積極影響,實現了作為社會第三方力量的支撐作用。
2020年初開始,突發新冠疫情在全球范圍內肆虐。6月5日為“世界環境日”,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António Guterres)在致辭中指出,“我們正在破壞自然世界,并危害我們自身……整個全球社區都需要作出改變”。基于過去5年中國“婦女與環境”戰略目標的落實情況和以新冠疫情為代表的當下國際形勢,中國在該領域仍面臨著現實的挑戰。
世婦會確定的12個關切領域雖然各有側重,但各領域內存在的問題常常彼此關聯,因此“婦女與環境”戰略目標的落實也從來不是獨立存在的,而是和貧困、健康、教育、參政、經濟等聯系在一起的,呈現出系統性、復雜性等特點,在新的形勢下面臨著新的挑戰。
第一,婦女參與環境領域決策的程度仍然不夠。如前所述,在政府高級別職位上,無論是生態環境部還是應急管理部,都沒有女性擔任部級領導職務。而這兩個部門正是目前中國環境政策和應對氣候變化等自然災害政策的制定者與管理者。在中低級職位上,女性也沒有得到充分參與,尤其是在農村地區。2014年生態環境經濟與政策研究中心對甘肅省基層女干部在農村環境管理中的地位及作用進行調查時就指出,雖然近年來參與農村基層環境管理的女干部基數增加明顯,但她們并沒有實質性平等參與農村環境管理的權力和機會,存在著“三低”循環怪圈,即機會少、權力小、比例低。在農村環境管理中,女性被賦予的責任和價值遠低于男性,決策邊緣化特征明顯[29]。在環境領域婦女參與不足問題,不僅需要克服社會文化中長期存在的性別刻板模式和性別歧視,更因為環境領域專業性強的特征,需要加強對婦女的專業教育和職業培訓,提高婦女參與的意愿和能力。
第二,環境政策領域內性別視角缺失嚴重,多數環境領域法規和綱領政策文件均沒有性別視角,氣候變化領域內的法規和綱領性政策文件也只有《中國適應氣候變化戰略》中提到要重點針對脆弱領域、脆弱區域和脆弱人群開展適應行動,重點加強對極端天氣敏感人群的專項信息服務。《全國自然災害衛生應急預案》在對“重點人群、安置點和流動人口的醫療衛生服務”中,僅僅提到加強對孕產婦、老人、嬰幼兒、殘疾人等特殊人群的醫療衛生保障工作[30]。即使在《中國落實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國別方案》中,許多具有性別敏感的環境相關目標,在落實舉措中也不再具有性別敏感[31]。
第三,中國城鄉發展不均衡的問題將影響環境治理和氣候變化應對?!皨D女與環境”議題從來不只是關于“婦女”或者“環境”的議題,收入高低、教育水平、社會文化結構等都會對其產生影響,即對社會性別和環境互動的探討需要基于“情境化”的角度[32]。當前中國經濟發展的特征之一,是城鄉發展呈現二元結構,城市女性和農村女性對環境議題的認知存在差異,應對方式也存在差異。如何因地制宜地引導不同女性群體有效參與環境治理,聯結對環境或氣候理解的差異性認知,并在此過程中促進其自身能力的提高,是具有挑戰性的工作。
第四,突發性事件帶來的環境風險威脅以及對婦女安全的影響需得到有效評估。如在本次新型冠狀病毒疫情中,不少地方政府都強調了防范病毒通過醫療污水污物傳播擴散及其可能導致次生的環境污染,提出需要加強疫情防控期間環境應急管理工作。而新冠疫情讓更多的女性失去工作,收入下降,失去基本生活保障,處于更為弱勢的地位,也更易于受到環境污染的傷害。對于這些可能產生的環境風險危害,以及兩性因為傳統性別分工造成的職業選擇區隔導致的接觸渠道不同等,需要進行分性別的評估和關注。未來,伴隨著全球氣候變暖進一步加劇,極端天氣可能在世界范圍內頻繁出現,巨災風險防范面臨嚴峻挑戰,而自然災害常常伴隨著諸如化學品泄漏等環境污染風險,對于這一問題的考量具有重要意義。
第一,建議提高婦女參與環境保護與管理的能力。為婦女進行賦能應該成為“婦女與環境”議題相關項目的基本目標。只有采取措施提高婦女參與的意愿和能力,消除跨專業、職業的性別隔離,才能真正提高婦女整體在環境領域內的參與和話語權。正如朱雅蘭指出的,雖然女性受教育程度不斷提高,但存在結構性失調問題,大多數女生集中在人文社科領域,較少選擇STEM(科學、技術、工程、數學)領域[33]。而環境、氣候中的很多工作內容都需要科技工程類的知識。因此,加強對女性的環境教育,既需要包括對農村婦女在管理自然資源等方面的基本技能培訓,也需要在教育層面改變女性在環境相關專業中的弱勢地位,從源頭上為女性在不同層次上參與環境保護與管理進行改變。
第二,建立聚焦于“性別與環境”的分性別統計指標體系。反映婦女和男子各方面狀況的統計和指標,是促進男女平等的有力工具[34]。目前在中國關于環境與氣候變化的多項統計指標中,都不曾涉及分性別統計。而在婦女發展的相關指標體系中,“婦女與環境”也未曾作為獨立的議題領域來對待,希望在未來的第4次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中能夠有對“婦女和環境”議題的獨立版塊進行統計與探討。此外,國家統計局2019年底發布的2018年《中國婦女發展綱要(2011—2020年)》的統計監測報告中,“婦女與環境”的內容只關注于全國生態環境的改善、城市環境繼續向好和農村環境整治力度加大[35],并未涉及分性別統計,由此可見,在性別與環境領域實施分性別統計尚有較長的路要走。
第三,多渠道進行有效的性別平等與環境保護宣傳教育,尤其要重視對少年兒童的教育引導。當前在環境和氣候變化領域,已經有不少青少年行動者,如活躍在聯合國氣候大會上的16歲的瑞典女孩桑伯格(Greta Thunberg)。盡管她的行為存在很大爭議,但她受到的關注度在事實上說明了青少年在國際環境和氣候治理中渴望且事實上也正在扮演積極的行動者角色。他們越來越多地成為國際關系的主動參與者,通過多種形式發揮著對國際關系的影響,如積極參與本地區、本國乃至于國際層面的公共活動,在各種場合發聲表達他們對個體、對國家乃至于對人類命運的關切[36]。因此,重視對青少年性別平等與環境保護的教育,即是重視培養未來推動性別平等和環境保護的生力軍。
綜上所述,性別與環境的相關國際規范系統發展得越來越成熟,涵蓋內容越來越廣泛,目標和指標也越來越清晰。在環境保護領域,近5年來中國在國內大力推動環境污染治理和生態環境保護,積極實施2030可持續發展目標,在國際上積極參與全球環境和氣候治理,推動氣候變化的國際談判,促成《巴黎協定》的成功簽訂。然而,在該領域內全面納入社會性別視角,推動社會性別主流化尚需進一步努力。當前,突發性公共衛生事件席卷全球,性別平等工作面臨更多挑戰,“婦女和環境”領域亦是如此。對中國而言,如何更有效地落實既有的“婦女和環境”戰略目標,同時為迎接新風險和新挑戰作好準備,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