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異藝
【摘 要】由南藝復排、賴聲川擔任藝術指導的話劇《紅色的天空》,展現了八位老人各自不同的悲喜人生,生動地詮釋著生命的意義。在這樣一場生命的旅行中,該劇再一次讓我們體驗生命、感悟生死之間的味道。我們有時往往在不經意間會追問自己,生命到底是什么?而當我們面對生命的命題時,落葉歸根、周而復始的“自然而然”似乎給出了人類終極答案。本文將通過對舞臺燈光的舞臺意象、光色、光亮、光影運動等表現手法的論述,從舞臺視覺化的角度來闡述該劇所展現的生命之美。
【關鍵詞】自然而然;舞臺意象;光色;光亮;光影;舞臺視覺化
中圖分類號:J814.4?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20)29-0011-03
1994年秋季,為了紀念表演工作坊成立十周年,賴聲川與其團員首次排演了《紅色的天空》。時隔四年之后,賴聲川和北京人藝的林連坤,再次合作排演了《紅色的天空》,整個戲劇圈為之震驚,事后,北京人藝還專門舉行了一場關于該劇的戲劇研討會……今天,由南京藝術學院創排的《紅色的天空》仍然是一票難求……為什么該劇擁有如此大的魅力?正如海倫·凱勒所說:“有時我想,要是人們把活著的每一天都看作是生命的最后一天該有多好啊!這就更能顯出生命的價值。”讓每個人體驗到生命的真諦和美好,才是這部劇經久不衰的真正原因,這也是我們人類將要始終面對的永恒話題。
一、形象種子——用自然的生活場景構建富有生命力的空中舞臺
《紅色的天空》主要講述了一群生命末端的老年人在孤老院的生活故事。詩意的結構所串聯起的生活場景,仿佛是一首對生命的贊歌。段菲導演針對于該劇多場次及時空變化的特點,對于舞臺視覺形象提出了“中性”二字,要求其空間的變化性、流動性較強,但是道具和布景不能多,所有的上下場及轉場要像呼吸一樣自然、和諧。在表達規定戲劇情境的基礎上,需明確視覺焦點。要讓觀眾的注意力集中在演員的表演上,能夠時刻關注到演員的情緒變化。只有與這些垂暮老人一起感受生老病死才能真正觸摸到該劇想要表達的戲劇內涵。
為此,舞臺布景設計了一個相對較為中性的舞臺——整個舞臺分為前后兩區,后區靠近天幕區域制作了一個40cm高的平臺并平均放上8把木椅且都朝向下場門,舞臺前區在左右兩側放置了一個顯示120分鐘的計時器,演出開始便倒計時,其余舞臺區域幾乎都做了留白處理,只留下演員表演所必要的一些桌椅道具等。側幕采用了一種可投影的灰色薄紗,正投的時候可以作為投影布來使用,而背投的時候可以作為紗幕來使用。輪到演員上場時,就上場表演;而不需要上場的時候,演員像觀眾一樣坐在透明的紗幕后面候場,呈現出一種布萊希特式的間離效果。而從導演的角度來說,這樣的觀演關系呈現,也是關乎角色體驗生命的詩意化表現。
以筆者燈光設計為例,舞臺意象的“形象種子”十分重要,一開始,中性、自然等讓筆者毫無頭緒,但細細品味,恍然大悟,我們的生命不就是如此嗎?它是不確定的、沒有規矩的、沒有特點的,自然而然生老病死這是整個宇宙的法則和規律,沒有人能夠逃避,所以說最大生活化地還原這些老人的生活、情感等規定情境,才是此次燈光設計的重中之重,而這也恰恰是表達生命過程最本質的含義。至此,最大限度地還原自然場景空間、創造符合人物生活的規定情境、外化人物內心情感的視覺表現,是此劇燈光設計的最高奧義。
二、光亮的運動
該劇共有19個場次,大部分的戲都是圍繞孤老院展開,其中會穿插一些個人回憶場景及詩意化的結構串場,所以該劇的空間變化較為復雜,由于是中性景,其對于空間的明確性不是那么明顯,但導演的要求是要讓觀眾相信這些都是自然而然的場景和假設,故對于燈光來說,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如何讓觀者身臨其境,并能有效的集中視線焦點且又不著痕跡地構建場景,成為了燈光設計的首要任務。
首先運用光亮的運動來構建視覺畫面的焦點,引導觀眾的視線。筆者將包含文康室的這七場戲做了一個分段,前三四五場戲為第一段,主要描述了眾人剛入院的生活狀態和人物形象;后十一場至十四場戲為第二段,主要描述了眾人入院后的生活故事和人物關系。從整體上來說,燈光在表現規定情境的方式上采用寫實再現的手法,例如第一場戲,以上場門高位側照射為主,下場門及逆光、面光、光位為輔;第二場戲,以下場門高位側照射為主,上場門及逆光、面光、光位為輔。整場戲的光亮根據故事情節、人物調度的變化而變化,整體視覺光比較柔和(因場景在室內,大部分光線為室內漫反射光線)。如果說時間是表達生命和自然的最好方式,那么運動是表現時間的最佳方式。阿恩海姆在《藝術與視知覺》一書中提道:“時間是衡量變化的尺子,因為它能夠描述變化。如果沒有運動,也就無所謂時間,如果宇宙中的一切活動都停止了,也就不存在時間了。”這句話正好揭示了運動和時間的關系。此刻,光亮的運動正隨著演員的演區變化而進行著加強或減弱,在眾老人的家常話中,光亮的運動也悄無聲息地暗示著生命的流逝。至此,這幾場關鍵的展現人物形象的戲,變得次序分明,主次有別。
著名燈光設計師蕭麗河曾經說過,好的光線關系,應該是始終托著演員的表演而不斷推進的,觀眾的視覺焦點應該是舞臺的演員表演而不是布景、燈光等。從中可以看出,一場好的演出,不在于舞臺布景、燈光有多么炫目光彩,而是如何能夠突出演員的表演,能夠有效且合理地推進演出,這才是舞臺美術的立身之本。該場次的戲,光亮的運動始終保持著一種緩慢的運動節奏,這種節奏緊緊依附在演員的調度和寫實時間邏輯變化上,燈光力求在整體視覺畫面上保持一個連貫的有序的寫實空間,從畫面的構圖和審美空間來說,創造符合戲劇情境的視覺焦點是光亮運動的最終目的,更是對時間流逝表現生命動態的視覺化顯現。
三、光色的運動
縱觀全劇,十九場戲中有七場戲集中在老人院的文康室里,因此對于該空間的燈光處理,導演提出了一些意象描述:“生命是種狀態,是種過程,沒有人能夠逃離生與死的過程,一段生命的旅程都是自然而然發生,平靜對待生命、審視生命,是對生命最大的敬畏。這幾場是充分展現老人們的生活狀態和內心活動的戲,也是塑造各個人物形象的重要戲碼,筆者希望給予演員們足夠的空間和感覺,讓他們覺得這就是他們晚年生活的地方,一個這輩子也出不去的地方,但最后又是他們惺惺相惜安度晚年的地方。“對了,要讓他們看到時間。”從導演的話中不難看出,首先這個空間一定是一個寫實的規定情境,其次最重要的方面是在意象表達上;要處理好從出不去的地方到惺惺相惜安度晚年的情緒變化,更重要的是能夠展現生命的自然性和過程性。為此,如何將這兩種不同的表現方式結合起來,成為了這段戲中燈光設計的首要任務。
對于光色而言,該二段的光色也是始終在緩慢進行運動,由開場略帶寒意的冷白色基調緩慢過渡到最后該場次的暖黃色基調,試圖來應對和視覺外化該場戲的戲劇情感變化。正如導演最后說的要讓觀眾看到時間那樣,不就是希望能夠讓觀眾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和生命的運動嗎?第三場戲和第十一場戲,時間均為下午,所以在整體視覺和規定情境下,燈光的顏色差別較小,只是色溫上從6500-4000的變化,這種變化的邏輯依托的是規定情境的時間邏輯變化,因為這是最直接表現時間的視覺手段,也是提醒觀眾感受時間流逝和對于生命理解的催化劑。對于運動的物體,是視覺上最快能捕捉到的信息,這是由眼球的結構和心理需求共同構成的。構建符合規定戲劇情境的審美空間,讓觀眾能夠有意識地感受到時間并能看到時間,除了演員生動的表演外,視覺上的二度創作和直接視覺刺激更能激發觀眾的情感共鳴。更重要的是,筆者想要通過這種細微的色度運動來展現人物的情感,正如老李從開場的懟天懟地到安靜地參加聯歡會、丁太與鄧太從平日的互掐到聯歡會時的互相關心等,這些情感的變化都是光色運動的契機和內動因素。
色彩是表現情感的有效媒介,也是表現空間的重要手段,在戲劇審美空間中,色彩的有效配合和使用是表達戲劇情感的秘密武器,從各自的世界到惺惺相惜的聯歡晚會,我們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大家情感上的變化和彼此之間關系的轉化,老金和鄧太的夜晚談心、老李與二馬的戲曲合奏、陳太陪老金的最后一段生命旅程,這些都是他們晚年生活的寫照,也是大家對于生命的理解。而此處光色的運動裹挾著規定情境的表現,共同構建出一場富有意味的戲劇審美空間,揭示著生命的本質。
四、光影的運動
全劇非寫實表現性光線集中在第七場戲、第十五場戲和第十八場戲中。導演一再強調“情緒是這幾場戲的重頭,但我希望是一種干凈的、富有生命力的視覺空間,要讓這種靜和內心動的對比,隨著音樂和視覺的展現譜寫一首生命的贊歌!”為此,燈光在結合音樂的前提下,利用光影的運動來試圖外化該劇背后想要傳達的戲劇情感。第七場戲,場景設定在夜晚的老人院外,燈光首先在滿足規定情境和演員照明的基礎上,將側逆光樹影gobo作為主光源,頂光、高側、面光為淺藍的輔光,構建一個視覺空間畫面,創造一個寧靜的月下相會的場景。隨著小丁和陳老太的對話,此刻光影只是有一些稍微的明亮變化,當小丁說:“陳老太太,三寸金蓮飛起來啦!飛起來!”音樂推高,場上只剩下gobo樹影,其他光線暗掉,且gobo樹影隨著演員的圓場調度和音樂節奏,慢慢聚集在演員的四周。最后,隨著小丁手轉彩帶漸漸暗場。至此,燈光以光影的運動作為一種表現手段,象征性地表現出陳老太走出自我尋找新生命的情感。
第十八場戲漸漸接近尾聲,但情感的堆積和對生命的體驗是最濃烈的,場景中沒有明確規定,筆者結合上一場戲,把這場戲的場景定義在老人院外,故事主要描述了老金在生命的最后與陳老太太的對話。老金死前依舊想起了惠芳,而陳老太在面對死亡時沒有表現出害怕的情緒,反而展現出一種安靜和坦然的心態。筆者認為,這也就是該劇想要傳遞給觀眾的對于生命的理解。至此,燈光如何在這一刻體現這種情感的沖擊和對生命的揭示,成為了該劇的核心。首先,筆者選用側逆光位的電腦燈輔以冷灰白色的樹影gobo,逆光選用冷藍色的wash加以基調鋪設,同時面光側光配以淺藍色進行補足照明,試圖構建出帶有冷意的戶外月下樹旁的寫實場景。伴隨著計時器的最后讀秒、老金最后的喃喃自語,逆光樹影的gobo漸漸轉成圣潔的白光,伴隨著音樂的節奏,慢慢集中在老金身上,直到最后計時器讀秒停止,光影的運動也悄無聲息地聚集在老金身上,伴隨著最后梵音的響起,燈光有次序地熄滅(先是照明光,然后是染色光,最后是那象征著圣潔天堂的光,這些老人漸漸消失在黑暗之中)。至此,燈光用象征性的手法把光影運動作為一種主體形象來外化《紅色的天空》所展現的戲劇審美空間。
五、結語
戲至末尾,八位老人再一次回到了開場時的平臺座位上,隨著汽笛聲再次響起,舞臺上只留下了八位老人的剪影,直至在黑暗中隱去。“你能給我一個忠告嗎?朋友,生命是什么?我想戲后這個問題大家都有了自己的答案和對生命的詮釋。”《紅色的天空》中的八位老人在往事的追想和晚年的生活中對“生命”進行了解釋,而許多人往往在回憶往事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用了一生的時間來尋找答案,卻始終沒有找到。在這場沒有歌詞的舞臺音樂里筆者感受到:朋友,如果你心中有歌,請大聲唱出來,因為生命只有一次,青春一去不再回。
運動感是《紅色的天空》中舞臺燈光語言的總基調,是燈光再現和表現規定情境時必須遵循的一條基本法則。它是舞臺燈光作為視覺要素表現《紅色的天空》的思想內涵。“光亮”“光色”“光影”作為舞臺燈光主體“形象”的構建元素,創造出了用語言無法表達的精神內容,也彰顯出獨屬于《紅色的天空》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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