瀏覽器

柯炫圻

被關了三個月禁閉，“靜思己過”后，我再次回到工作崗位上，原先那個在電腦屏幕前憨笑的姑娘已不見了，只剩下瘋狂敲擊著鍵盤、不時發出陣陣瘆人笑聲的瘋子……

我是一個搜索引擎，互聯網上的大事小情我無所不知，不管是國內外新聞，還是街坊鄰居的家長里短，只要你點擊搜索鍵，我便會第一時間為你呈現所有你想知道的。

我的主人是個活潑的女孩，常常要我幫她找什么白敬亭呀，魏大勛呀，毛不易呀這些明星的資料，然后看著他們的照片傻傻地笑。有時她也會查找一些如何讓眼睛變大，如何讓睫毛變長變濃密，如何讓腿又細又長這類不切實際的問題。女孩真是讓人搞不懂，她長得挺好看的呀，歌聲也甜甜的，尤其在唱毛不易的歌時，簡直要把我面前的屏幕都唱軟了。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狂熱地搜索各類美女主播，甚至壓榨了她看著白敬亭發呆的時間。我無法忍受那些主播過度整容、濃妝艷抹的臉，有時會悄悄關閉網頁，她仿佛突然發現丟失了什么東西似的，驚呼一聲，重新打開網頁。好吧，拗不過你，我自戳雙目。

一個午后，電腦還未關機她就匆匆地出了家門，我瞇著眼，享受著透過窗子灑進來的溫暖陽光。幾個小時后，主人興高采烈地回來了，臉上卻貼著幾塊紗布，我很擔心，想著要不要幫她查找一些治療擦傷不留疤痕的方法，誰知她打開電腦后，先小心查看了自己賬戶的余額，接著抿了抿嘴唇，大手一揮，將近乎全部的金額轉給了一個叫“真漂亮整形醫院”的賬號。什么？她整容了？！我要阻止她！我毫不猶豫地拽回那筆即將匯出去的錢塞回主人的錢包。她見發送失敗，惱火地“嘖”了一聲，還小聲嘟囔道：“這破電腦，等我賺了錢就把你換掉！”她拿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劃動幾下，只聽叮咚一聲，轉賬成功了。好吧，我失寵了……

她拆掉紗布后，那模樣，我無奈，只能自戳雙目。

自此，每天下班后她都會打開攝像頭，風情萬種地唱著網友們點的歌，她原本甜甜的歌聲，如今變得尖厲刺耳。我越發無奈，這下不僅得自戳雙目，還得自捂雙耳。

她每天如此，甚至把工作都辭了，終日對著攝像頭微笑，每天換一套衣服絕對不重樣，看到我時，常會自言自語：“我怎么又忘記了，下次一定要把它換掉！”

這時，瀏覽器督察員找上了我：“CN171-11號瀏覽器，經查證，你犯了如下罪行：一、擅自關閉使用者網頁；二、擅自攔截使用者發出的信息；三、擅自屏蔽了十萬七千八百一十二條評論；四、擅自刪除使用者購物車中的物品。你是否承認以上罪行？”我早知道會有這一天，但我不能離開她！我只能用我查遍整個互聯網找到的最懇切的語氣乞求它：“求求您，不要帶我走。要知道，我刪掉的都是惡意評論，如果她看見了，會難過的！至于那個購物車……”我的話還未說完，督察員冷冷地重復道：“CN171-11號瀏覽器，經查證……”我無奈道：“您先聽我說，要是她買了新電腦……”“……你是否承認以上罪行？”

“你閉嘴！”我怒吼。

督察員愣了一下，又緩緩開口：“我知道你的感受，但瀏覽器的使命就是為人類提供準確信息，你工作時不能摻雜個人情感。”

“可是……”

“本來你應該被關十二個月禁閉，我給你減到三個月，并保證，三個月后你的主人不會更換電腦，希望你看到她時……她一切安好。CN171-11號瀏覽器，經查證，你犯了以下罪行：擅自關閉使用者網頁。你是否承認以上罪行？”

“……我承認，謝謝你。”

三個月后，督察員放了我，拍了拍我的肩膀，很惋惜地說：“快去看看她吧。”

我飛也似的回到工作崗位，一把推開替班人，想看看主人這三個月過得怎么樣。

但，屏幕前的這個人，真的是她嗎？蓬頭垢面，哭花了妝，臉上笑容扭曲，雙手不停地敲擊著鍵盤，大聲咒罵著……

我拉過替班人，吼道：“這是怎么回事？”

他撇開我的手，不滿地說道：“有人罵她唄，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太差。”

“你為什么不屏蔽掉那些評論？”

“你腦子被門擠了吧！那可是要被關禁閉的！你想再‘進去三個月嗎？”

我無言以對，望著眼前的這個女孩。我咬了咬牙，冒著再度被懲罰的風險，關閉了她面前的頁面。“破電腦！”女孩瘋了似的猛摔了兩下鍵盤，隨即脫力似的癱坐回椅子上。望著窗外的夕陽，她沉默不語，半晌，兩行淚水緩緩爬過她的臉龐，沖開了臉上的殘妝。

…………

兩天后，我的主人再次打開了我，清爽的素顏上，眼皮還有些紅腫未消。我忐忑不安地做好了攔截大量惡意信息的準備，出乎意料地，未讀消息里只有寥寥幾句夸贊鼓勵的話。女孩看過后，關閉了頁面，轉而搜索起招聘信息來。

“看來，你的主人恢復得不錯呀！”不知何時，督察員來到我身邊。我緊張極了：“請聽我解釋……”“這次‘凈網行動是瀏覽器們自主發起的，科技要以人為本嘛。如果瀏覽器不能過濾有害信息，保護自己的主人，不能營造一個良好的瀏覽氛圍，我們存在的意義又在何處呢？”我吃驚地看著督察員，又轉頭看看正在找工作的女孩。她的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容，眼神專注而清澈。

我知道，我的女孩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