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金根



以書法擅名者,或以法嚴,或以格高,或以韻勝,或以情深……然兼之者堪稱寥落。“大王”稱圣,后世歐、虞、褚、陸諸賢各得其一端,和之以時代之風、個人之調,成為一代大家,光耀書史,非近不如古,亦時代壓之,不能求全也。
謝小銓博士書法,精細之法非其所擅,亦非其所求。法、意之間,法為手段,意為鵠的,舍意求法,實為舍本逐末也。然法為基礎,舍法亦不能得意也。法有精、粗,精以求完美,粗以達情意,各有優差,不能非此薄彼。謝小銓博士之書,筑基于顏,純任中鋒,藏頭護尾,筆實墨濃,行筆沉著勁爽,不求細枝末節之完,但得形備意豐之足也。其結體大約以寬博為尚,中松外緊,示人以正面,有端莊大度之氣,無忸怩作態之姿也。
其書重在求質,以樸雅概之,或差可得之。其筆不強調提按頓挫之豐富,而在行筆果斷迅捷之痛快,筆酣墨重,質樸古雅,仿若飽學之士,端坐正面,品高言訥,不事張揚,而詩書學問之華不求而自在也。其喜寫色箋熟紙,色重而穩,紙不吸墨,故行筆轉換之法皆清晰留于紙面,絕去機巧,遺人以玩味體會之質。其又喜書對聯,文意古而書法樸,如“白酒釀成因好客;黃金散盡為收書”之類,似有大書深刻之意,同屆博士同學直呼其妙接清人之質也!
宋元以降,書畫重書卷之氣,深雅清逸之格尤為士人所重,而樸質一途少人問津。清人反撥,學問重之以考據,經世致用,不求玄理。書法風氣轉捩,秦漢北碑為人所重,書風漸趨古質樸茂。今人號為書法中興,而實不能深求古法,更不能重書之情理內涵,時風不古,亦一憾也。
清人書法重質樸,一掃元明以來靡弱之弊,然重書卷氣則一以貫之。劉熙載曰:“凡論書氣,以士氣為上。”又言:“高韻深情,堅質浩氣,缺一不可以為書。”故書者必當養氣。清之一代,無論以帖擅名抑或專攻碑學之書家,無不品學兼修,質文互參。此一衣缽為民國書家接續,今之人亦當珍重也。
謝小銓博士主修美術史,于書法、繪畫源流了然于心,深知今古傳承之緒,藝風遞變之由,知古鑒今,絕不輕言創新,陷藝術于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之境。其又專攻書法,尤深研于漢魏書法之流變,書體由篆隸而楷、行、草,風格由質樸而趨妍美,皆援第一手文獻資料加以梳理、論證。故其于書,非徒摹其形式而已,必以書史之縱橫深究之也。
謝小銓博士長期工作于文博單位,經眼廣博,故能識深眼高,自非常人凡夫能望其項背。其又旁涉瓷器,頗多專文,辨源析理,成果豐贍。舉凡書畫、青銅、瓷器,國之重器、精品,經眼把玩,目之所識,心之所記,皆能廣其見識,高其雅格也。
謝小銓博士又有一好,所謂“黃金散盡為收書”也。其篤好善本,無古無今,不論中外,凡其所遇,皆為收藏,不惜重金。尤于美術文博之書,更多著力。每遇佳朋良友,輒出所藏之精品,不無炫耀,然其文人之質、書卷之氣則滿溢斗室也。
故謝小銓博士之日常生活、工作,不過文人之事,其養氣皆潤物無聲,其為書故亦有別于時風,不在爭一時之短長,而在養之以氣以意也。
此文乃甲午年與謝小銓博士同窗時所撰,今日讀之,往昔共讀學位之情景如在目前。然忽忽六年過去,謝小銓博士已入中國國家畫院為專職書家,而我仍踽踽不前,虛度時日,則不免傷懷矣!前日,謝小銓博士發來畫室圖片,我戲言之,非畫室也,實為藏書閣也!書架滿屋,古籍琳瑯,書香盈室。謝小銓博士晴窗品茗,日日漫讀,遇佳篇、佳句輒書之。或有感矣,輒集句、集聯,札記若干,再書之。以書為伴,以書會友,以書寫心,是為書生活也。
庚子年初秋于耕之堂又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