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元斌
公元1117年,宋徽宗在宮城東北方開始大興土木,打造了一座集天下奇石為山的皇家主題園林。徽宗皇帝在景龍江南岸,方圓750畝的土地上,花費整整五年時間,硬生生通過堆土疊石,造出了以南北兩山為主體的艮岳,也叫萬歲山。可惜,美景不長,到了靖康年間,金兵南下,艮岳,這個曾經華美的皇家園林,理所當然的,也就毀了。
不過,王朝覆滅的原因頗多,石頭要是會說話,一定會極力辯解,絕對不背這鍋。古人愛石,實際上是中華文化由來已久的一個傳統。我們一起來看看歷史上都有哪些癡迷石頭的名人。
白居易深愛太湖石,愛到了“待之如賓友,親之如賢晢,重之如寶玉。愛之如兒孫”的程度。大書法家米芾,自嘲是“癖在泉石終難醫”。他在漣水做官時,躲在書房玩石頭。他的上司楊次公,好心勸他說不要玩石誤事。米芾卻接二連三,拿出一塊比一塊玲瓏可愛的石頭,在楊次公面前翻來翻去,說:“這樣的石頭,我怎能不愛。”最后,楊次公忍受不住,氣得直接從米芾手上搶了一塊石頭,說:“非公獨愛,我亦愛也。”竟然拿著石頭就走了!
連東坡居士都曾說過:“園無石不秀,齋無石不雅。”他那方叫作“小有洞天”的石頭,名滿天下。蘇東坡把香爐藏在這塊石頭的孔穴中,每當焚香的時候,香煙就從石穴中穿出,看上去有煙云滿岫的感覺。
古人賞石,最奇妙的莫過于強調它的“無用”。這一點,或許是深受莊子的影響。
莊子說過一個“散木”的故事。有一個木匠,帶著徒弟到山林中找尋木材。看到一棵非常高大的櫟樹,樹冠遮天蔽日,樹干粗到上百人都抱不過來。人們把這棵樹當神一樣看待,成群結隊地到樹下祭拜。木匠看了,頭也不回,就往前走。徒弟卻被這棵樹迷住了,在那里觀看了很長時間。后來他追上師傅說:“我從來沒看見過這么奇美的樹,可師傅你為什么頭也不回,就走了呢?”木匠回答:“這是一棵‘散木,長得大,卻沒什么用。拿來做船,會沉到水中;做棺槨呢,很快就朽爛;用來做別的器具,卻不經久耐用;做門扇吧,又特別容易被蟲蛀。正因為它沒有可以用得上的地方,所以才能長這么大,活得長久。”
無用,被看作是生命存養的奇妙之處,這種思想對中國古人的影響是非常深遠的。
中國文人大多酷愛那些不能用來蓋房、壘臺階的石頭,也和這樣的思想有密切關系。
古人對石頭的玩賞,講究的是“怪”“頑”“瘦”“樸”,追求那種渾然天成,沒有人工雕飾的天趣。在中國藝術家看來,石為天工所開。石的秩序,就是天的秩序,而天以無秩序為秩序。其實是潛藏著中國古人反人工秩序的思想,他們認為,天趣高于人工,生命創造的根本原則就是由人工復歸天趣。這些奇形怪狀的石頭,讓那些初次見到中國園林的西方人,感到費解。他們認為中國人喜歡這些丑陋的破石頭,是一種畸形的審美習慣。
其實,在中國美學中,丑,不是美的反面,而是與美共同存在,并且決定美是否真實的概念。老子說:“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這句話的意思是:天下人都知道美的東西是美的時候,這就有丑了;都知道善的事情是善的時候,就有了不善。在這樣的思想影響下,宋代的黃庭堅提出了“丑石反成妍”的品石理論,鄭板橋更是直白地說“丑到極處,便是美到極處”。這是擱置人為審美標準,超越表面的美丑,追求真性的表現。在朱良志撰寫的《頑石的風流》這本書里,我們可以通過品味石頭、盆景、假山的藝術表現,來品味人生,品味生命。品鑒頑石的過程,其實蘊含了中國人獨特的生存智慧,至今,仍有重要價值。
書名:《頑石的風流》,作者:朱良志,中華書局出版發行,中國圖書評論學會好書項目組推薦。(節選自仁仁閱閱讀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