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州工業應用技術學院醫學院(鄭州,450000) 楊雪彬 尹燕飛 范曉輝
在五臟造字中,心是唯一的象形獨體字(見圖1),而其他四臟肝、脾、肺、腎都是月(肉)旁的形聲字。那么,先賢在造字時,因何要給心如此獨特的地位呢?中國古代是等級社會,位于最高等級的君主往往并不直接從事具體的管理工作,而是致力于控制臣民的意識思維活動。五臟之中亦有君臣,《素問·靈蘭秘典論》載:“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明示心為人體臟腑之君,主司“神明”,即管理人的精神意識思維活動。正所謂國家命脈由君所控,全民意志由君所主。心主血脈,而血能化神,是精神意識的物質基礎,心正是通過這一功能來主導人的精神意識的。所以獨體象形正是古人意識到心在五臟中至高無上的地位而賦予的獨特字形。

圖1 甲骨文、金文、小篆、楷體的“心”字
對于形聲字,人們通常的認識是,形符表示事物的類別,聲符表示事物的讀音。其實,對形符而言,這個認識還算正確,它確實只能表示某種意思的范圍或只表示事物的屬類,并不能表示這個形聲字的具體含義。但對聲符的認識就不全面了,因為聲符除了標聲之外,往往還兼有表意的作用,而且聲符所表的意往往是很個性化的具體的意。所以,古人造字時,除心外的其他四臟,都是通過聲符來體現各自功能特點的。
肺,聲符為“巿”。巿,《集韻》載:“分物切,音弗。”《說文解字》載:“韠也,上古衣蔽前而已,巿以象之。天子朱巿,諸侯赤巿,大夫蔥衡。從巾,象連帶之形。”[1]75肺在人體上焦,五臟中位置最高,又稱“華蓋”,左右各一,長而大,猶如官服所配胸前之巿。《素問·靈蘭秘典論》云:“肺者,相傅之官,治節出焉。”所謂相傅之官就是丞相,其職責就是幫助國君管理和協調百官。丞相這一職責是通過對國家資源的調控與分配來實現的。那么人體的肺是如何幫助心來管理調節百官呢?肺朝百脈,即百脈猶如百官一樣定時匯聚相府(國君并非經常開朝會的),匯報、商討,然后領命、回位執行。同時,肺又通過它的核心生理功能宣發、肅降,把氣血津液等人體基本物質向上向外和向下向內輸布至全身各個臟腑組織器官,從而實現對臟腑的掌控。
肝,聲符為“干”。干,甲骨文字形,象叉子一類的獵具、武器。古詩謂:“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2]為什么造字者要用一個兵器做這個臟腑的聲旁呢?《素問·靈蘭秘典論》云:“肝者,將軍之官,謀慮出焉。”將軍須有謀略與勇氣,方能統領三軍。肝為剛臟,內寄相火,肝陰肝血為本,肝陽肝氣為用,所以肝之為病,多見肝陰、肝血不足,肝氣、肝陽偏亢之證,而肝陽、肝氣少有用怯之時。正是將軍百戰死,寧折不肯彎。
脾,聲符為“卑”。在《易經》中,坤、地、卑為同象,故卑即為土。為什么脾的聲符用卑呢?《素問·靈蘭秘典論》云:“脾胃者,倉廩之官,五味出焉。”所謂“五味”就是人們的食物,且主要指農作物。這句話是說,脾胃是管理糧食的官員,而糧食產自于廣袤的土地,所以中醫經常稱脾為脾土。同時,卑者,低調、含蓄、柔弱。故脾之為病,多見陽虛、氣虛,而幾乎不見陰虛、血虛。古云“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倘用兵之時(肝旺),糧草不濟(脾虛),則將軍一怒,糧官折腰(肝郁乘脾)。正如仲景《金匱要略·臟腑經絡先后病脈證第一》所云:“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
腎(腎),聲符為“臣、手”。《說文解字》曰:“臣,事君者也。象屈服之形。”[1]65臣之象形猶如一人雙膝跪地,上身匍匐在地的形態。這種姿態除了臣服叩首外,還是男女行房時女子的一種姿勢。尤其是臣后還有一雙手,更加說明腎之聲符簡直就是一幅春宮圖。所以《素問·靈蘭秘典論》云:“腎者,作強之官,伎巧出焉。”各種版本教材對這一句的解釋大都是這樣的:由于腎藏精,主骨生髓,所以精足則骨骼強健;同時,腦為髓海,精足則腦有所養則動作靈敏,技巧到位[3]。但這個解釋有一很大的問題,前者四臟都以官職比擬,何以到腎卻以功能闡釋呢?明顯邏輯不對!那為什么會有如此邏輯錯誤的牽強解釋呢?這得從性觀念的演變說起。
中醫學經典奠定于漢代,我國第一次整理校注古醫籍正是在漢代。《漢書·藝文志·方技略》把醫籍分為醫經、經方、房中、神仙四大類,這也正是當時醫學的四大內容。可見,房中術在那個時代是堂而皇之的主要醫學內容。但隨著時代的變遷,意識形態的變化,尤其是宋明理學的昌盛,男女之性事越來越被道學之士所不齒,房中術也就隨之被異化、邊緣化。所以對腎的解釋就逐漸脫離了性本身了。這就是為什么在唐尚有王冰 “強于作用,故曰作強。造化形容,故云伎巧。在女則當其伎巧,在男則正曰作強”[3]的隱晦解讀,至清張志聰已演變為“腎藏志,志立則強于作用,能作用于內,則技巧施于外矣”[4]的牽強附會了。
那么,腎所對應的古代官職又是哪個呢?前面三臟,均屬管理國家和對外事務的官職,可以稱之為外官。而帝王家族的內部事務也需專門機構管理,如明清宗人府,可以稱之為內官。帝王家事莫大于立嗣,在內官的管理事務中,帝王的傳宗接代和優生優育尤其重要,所以對帝王進行性教育和性指導,即房中術的傳授就很有必要。那么這個“作強”即為行房能力之強,“伎巧”則為行房技術之巧。一切不過是為了多生優生這一目的。這也正是腎藏精,主生殖這一核心功能的體現。
《內經》之書始于戰國,成于西漢,對其語言文字的理解當然要以當時的政治文化為背景了。時逾千年,文化變遷,倘以后世之文化解讀前代之內涵,恐有刻舟求劍之弊。且先秦文作之表達大多單純而耿直,如《詩經·關雎》之男愛女、《魏風·汾沮洳》之女贊男,都是直抒心意、毫無掩飾的。故而《內經》雖為醫經,其表達也多無九曲回廊之意,其醫理往往在其言內之意和字體之形上就昭然若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