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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06 08:10:19雷默
花城 2020年4期

雷默

畢業論文答辯完后,我和蘇梅都覺得完成了人生的一個重要階段。那天傍晚,我們去了胖嫂酒家吃飯。胖嫂已經跟我們很熟,她說,知道我們要去,給我們預留了螺螄和土豆。那天,胖嫂酒家人山人海,都是快畢業的學生。胖嫂在爐灶前忙活,滿頭大汗,肥嘟嘟的臉被灶火映得通紅發亮。蘇梅突然心生了不舍,她說:“跟胖嫂認識了四年,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她。”我說:“想她了就回來唄。”

我不得不承認,蘇梅想得比我長遠,人生中,很多曾經熟識的人,走著走著就失去了聯系,可能再也不會相見。只是那時候,我并沒有這樣的見識,蘇梅則傷感得多,我總覺得這是因為她是個女孩子,心思比我細膩。

畢業前夕,飯館如集市,到處都是離別的氛圍,似乎過了今天,就沒有了明天。胖嫂養的幾只貓在桌底下鉆來鉆去,嚇得蘇梅驚叫連連,她對毛皮過敏,嚴重到看見貓狗就會起雞皮疙瘩。我俯身去驅趕貓群,它們在桌底下跟我兜圈子,并沒有要離去的意思。

“沒辦法,成精了,也許它們知道可以渾水摸魚。”我無奈地攤了一下手。

蘇梅站了起來,順勢跺了跺腳,似乎這樣就能清理掉褲腿上的貓毛。她說,不吃了,去門口溜達一會。

“那我也不吃了。”我跟著站了起來,蘇梅一臉詫異地看著我,看了有好幾秒鐘,我又默默地坐回了原來的位置。那感覺很滑稽,我不是黏女朋友的人,但我不明白為什么突然來這么一出,頗有些好笑。

蘇梅走了,那幾只貓卻安靜下來,蹲坐在我的腳邊,它們抬起頭看著我,我扔了幾根魚骨頭下去,它們吃得飛快,吃完了,繼續瞪大眼睛看著我。我知道,這些都是胖嫂收養的流浪貓,胖嫂經常嘮叨,說現在的人不長情,養動物純粹為了好玩,新鮮勁一過,就不管它們的死活。這些流浪貓到了胖嫂這里,算是找對了地方,每只貓都吃得體態渾圓,而且毛皮也變得油光發亮。

我看著剩了大半的一桌菜,突然失去了食欲,想招呼那群貓上桌,它們卻很規矩,繼續蹲坐在地上天真地看著我。我把碗碟里的幾個菜都潑到了地上,它們潮水般地圍攏過來。我招待完了“賓客”,從胖嫂酒家出來。蘇梅一個人站在大街旁,背對著我,她的對面是我們學校的大門,夜晚有風,微風吹拂著她的長發,輕舞飛揚,我迷離了一下,覺得她從來沒有像今天這么美。

我和蘇梅開始得有點莫名其妙。那時候,她和班里的另一個女生走得近,能經常看到她們手挽手地去教室,手挽手地去食堂打飯,手挽手地散步。她們好得像一對連體嬰兒,遇到同學就甜甜地笑,那個女生的笑容打動了我的下鋪,我下鋪為了支開蘇梅,慫恿我去約她,于是我們兄弟硬生生地拆散了她們姐妹。

我一直覺得蘇梅不是我理想的女朋友,她談不上有多漂亮,說話也總是底氣不足,我私下覺得我中意的女朋友會比她更好一些。也因為這個原因,別人紛紛在校外租民房同居,我們還是僅限于一起逛逛街。蘇梅有一次向我略帶暗示地抱怨,她說她同寢室的人問我是不是生理上有缺陷。我覺得受到了侮辱,嚇唬她說:“要不要檢查一下?”她滿臉通紅地搖搖頭,跑開了。

我相信夜幕能讓人產生膽大包天的勇氣,那天從胖嫂酒家出去后,我從背后一把抱住了蘇梅,她驚嚇得差點喊出聲來,扭頭看到是我,她停止了掙扎,她說:“也沒見你喝酒,怎么發酒瘋了?”我確實有點醉了,把她箍得死死的,生怕她飛走似的。這是我們交往以來最熱烈的一次擁抱,我感覺身體像一堆干柴,被點燃了。

在學校的頭兩年,日子慢得像爬,沒想到臨近畢業了,日子邁開雙腿,開始飛奔。對蘇梅的感覺也如此,以往都是她來約我,問我要不要一起出去散步,要不要一起看個電影。這幾天,我突然開始有了焦慮感,頻繁地約她,但我一直沒有問她畢業后的打算。之前她有一次說起過,她父母就她一個女兒,希望她畢業后能回到哈爾濱。我肯定不可能去哈爾濱,南方人想想那里冰天雪地就覺得冷得不行。蘇梅說,哈爾濱一到十月份就開始供暖,在房間里只要穿件單衣就行。我沒有接她的話,心想總不可能在房間里待五六個月吧,出了門不是一樣被凍成冰棍嗎?這還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我母親的那個病。

她七八年前就患了阿爾茨海默癥,這幾年病情越來越嚴重,常常認不出我和父親,也常常忘記她自己是誰。唯一慶幸的是她從來沒走丟過,母親查出這個病后就辭職了,一直待在家里。天氣好的時候,我父親會領著她到外面走走。后來她也不愿意出去了,至少家里墻壁上到處貼著提醒的紙條,到了外面,她發病的時候會不愿意跟我父親回家。所以清醒的時候,她常常自責,覺得給我們添了很多麻煩。她漸漸養成了不出門的習慣,在我眼里,她越來越像一個活物,沉默、一動不動。有時候,我也搞不清楚她究竟是不是清醒著。

我一直猶豫著要不要跟蘇梅講這些,她好幾次流露出對我家庭的好奇。我想如果畢業意味著分開了,講這些都是多余的,給彼此一個寬松的環境和美好的印象可能比什么都重要。但沒料到,臨近分別的時候,蘇梅跟我下了個賭局,這事又起了變化。

那天晚上,蘇梅到宿舍樓下來喊我,她說她們班級晚上吃散伙飯,但她不想去了。

我說:“不去,以后會落下話柄的。”

蘇梅一臉不屑,她說:“該告別的都已經告別過了,無非喝醉酒,再抱頭痛哭一次。”

我無言以對,她又說:“喝醉也跟你喝,我們還沒好好地喝過一次酒。”

我說:“一個女孩子,喝酒不好。”

蘇梅撇下嘴角,一臉不屑,她說:“沒喝醉過,我覺得對不起大學的這四年時光。”確實,這幾天如果在夜晚的校園里走一圈,能碰到很多被架著走的人,男的女的都有,一邊走一邊發酒瘋。我沒想到,蘇梅還羨慕這個樣子。

那天晚上,我覺得蘇梅早已在心里下定了決心,她以生鐵般的意志為所欲為地和我拼酒。我幾次奪下了她手里的杯子,她一直吵著讓胖嫂再給她拿。我實在沒辦法,想把她灌醉了事,沒想到她一直吵吵嚷嚷,并沒有醉到趴下。

從胖嫂酒家出來后,兩個歪歪斜斜的人相互攙扶著,沿著大街一圈一圈地走,看到賓館亮著的燈箱就慢下來,一直走到大街上人煙稀少,我們才鉆進了一家青年旅館。

狼狽不堪的夜晚中,我模糊地聽到蘇梅在抱怨,她說她感覺房子的墻壁都是倒立的。直到黎明時分,沖完澡,兩個人才從恍惚的泥濘中掙扎出來,蘇梅跟我說:“你別內疚,這都是我自愿的。”

她這么一說,我竟然覺得有點委屈,這情緒是如此丟人,我開始拼命地掩飾,背過身去,在床頭柜到處亂翻。蘇梅問我找什么,我說想找支香煙抽抽。蘇梅說旅館里怎么可能有香煙,要么去街上買一包,她也想來一支。

我穿上衣服,出了門,推門的響動驚醒了服務臺熟睡的工作人員,他從行軍床上直起了身,看了看我,又睡了回去。旅館的隔壁就是一家24小時營業的連鎖超市,一掀門簾,門口裝著的感應玩偶熊就發出“歡迎光臨”的聲音,那聲音仿佛是電池發出來的,不像是人聲錄制的。我在香煙柜臺前站了很久,最終還是挑了包“中南海”。

回到旅館房間,蘇梅看了看香煙,突然又不想抽了,我也頓時失去了抽煙的興趣,于是那包開封的“中南海”又丟在了床頭柜上。我站在那里,酒完全醒了,我感到了一種奇怪的陌生感,這種感覺就是確定事情發生過,但又遺忘了。

我不知道是為了溫習還是為了熟悉,又脫了衣服,鉆進了被子里。我毫無頭緒地對蘇梅說了一句:“難為你了。”說完以后,我覺得有些凌亂,又補充說,“是我不好,應該我主動來提這個要求。”

天沒亮透,我們就從賓館出來了,出來后,又開始后悔,這個點回學校,肯定會遭到校衛的盤查,于是我們在冷清的街頭到處游蕩。好在學校附近的早點攤已經亮了燈,老板開始在生爐子。我和蘇梅走了進去,老板是個老頭,這年紀的人后半夜都沒覺,所以起得特別早。這家店是他女兒開的,但店里就他一個人。他用深邃的眼神看了我們一眼嘀咕道:“這么早。”蘇梅低下了頭,我問他:“早飯有了沒?”老頭說:“沒看見嗎?爐子才剛生好。”他說著拉開了冰箱門,看到里面放著一包餛飩,拎了出來說:“餛飩有,可以給你們燒。”

“好,來兩碗餛飩。”

他慢吞吞地去燒餛飩,一路都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我捧著蘇梅的手說:“你一定要回哈爾濱嗎?”

蘇梅笑了一下:“那得看有沒有人邀請我去福建,如果沒人邀請,我就只能回老家了。”

“那太好了!”

吃完餛飩,回校的路上,我們看到陸陸續續有畢業生趁著還未亮透的天色開始離校,這看起來像一場潰敗。我看到好幾個人走到半途,又停下來,舉著手機拍學校那幢破舊的實驗樓,沒完沒了的樣子,讓我們很鄙視。逆著人流往回走,我們又看到后面突然有人大喊著追上來,撤退的人流中有人行李箱落了地,離別成了一次糾結的肉搏。

我和蘇梅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緊緊擁抱,相互拍打著對方的后背,恍然間,仿佛看到了自己在跟人告別。這鬼地方,我以為畢業了不會有什么感情,沒想到也跟著掉入了傷感的旋渦中。旁邊偶爾有低年級的同學經過,他們不停地回頭,看著這些陌生的學長學姐做出如此夸張的舉動,隱約間仿佛覺得也跟自己有關。

白天很快到來了,校園內又恢復了原來的秩序。我和蘇梅各自回了自己的宿舍,臨走之前需要大清理一次,該扔的都扔了。蘇梅打電話過來說,她的宿舍已經一地狼藉,好幾個同學已經走了。宿管阿姨叫了好幾個同伙,虎視眈眈地盯著她那一堆書,已經問了她好幾遍,書還要不要留。

我說:“知道你舍不得,都發快遞吧。”

“快遞好貴,都稱斤兩收費的。”

“要不都扔了吧,不過扔了,等于把回憶也扔了。”我笑了笑,能聽到蘇梅因為糾結而抓頭發的聲音。

最終,蘇梅還是狠狠心把這些舊書都寄回了東北老家,她說雖然寄回去,以后也不一定會翻出來看,但至少給青春買了保險,不至于以后后悔。

我在手機上訂了兩個人的車票。從我們學校到我家有兩千多公里,坐高鐵需要十多個小時。蘇梅說,國家大真沒意思,換在歐洲,這距離都可以出好幾個國了。

我訂的是早晨七點半的票,晚上我總擔心睡過頭,事實上我凌晨兩點就醒了,心里有事,我總是睡不踏實。

我和蘇梅約定六點鐘在地鐵站門口碰頭,可那天到了地鐵站門口,門還沒有開,大街上人煙稀少,安靜得有些陌生。我給蘇梅打了電話,她在電話里說,快到了,快到了。我一抬頭果然看見她凌亂地從遠處跑過來。

在地鐵站門口等了一會,晨曦彌漫了東邊的天空,火熱的橘紅色,又是一個大晴天。蘇梅說:“好早啊。”

“像不像一個著名的電視節目?”

“什么?”

“《早安中國》。”

蘇梅咯咯地笑了起來,她說:“好狼狽啊,因為趕火車,連寢室的人都沒好好道別。我起床的時候,她們都還睡得迷迷糊糊的,我推她們,她們眼睛都不睜一下,還以為是在上學的時候呢。”

正說著,地鐵站的門突然從里面打開了,開門的工作人員打著哈欠,看到我們,她打了一半的哈欠突然停頓下來,我看到她眼睛里憋出了淚花。

我們買了票,上了地鐵,車廂里的燈很亮,整列車廂就我們兩個人,在北京待了四年,我們還是頭一回碰到這么空的地鐵,能從車廂尾巴看到車廂的頭。我本以為地鐵的線路是直的,沒想到它也會轉彎,轉彎的時候,車廂像蛇一樣地扭動。地鐵像塊大吸鐵石,每過一站就像吸鐵一樣,把五顏六色的人群吸進了車廂。幾站過后,車廂內就擁擠了起來,空氣也顯得有點渾濁。

蘇梅說:“坐完這趟地鐵就拜拜,再也不想坐北京的地鐵了。”

我說:“先別忙著下結論,離開三天說不定又想念這里的煎餅果子了。”

蘇梅纏著我問廈門有什么好吃的,我說大概最著名的就是蚵仔煎。蘇梅的眼睛亮了,她大驚小怪地說:“那不是臺灣的嗎?”我說:“是啊,我們那里飲食習慣跟臺灣差不多,生活習慣也是,早上九點鐘懶洋洋地起床,然后喝上午茶,到中午才去上班。”蘇梅說:“我以為南方都是精明人,勤勞得每天憋著尿奔波,沒想到廈門這么懶,我喜歡,我喜歡。”

說話間,地鐵進了火車站,我們在迷宮似的車站內拐來拐去,來到了地上的候車室。清晨的候車室還沒擁擠到讓人頭皮發麻的程度,我陰差陽錯地朝一排空位走去,坐下后才發現,不知哪個促狹鬼把牛奶飲料瓶倒翻在座椅底下,我一腳踩在飲料上,趕緊跳了起來,鞋底沾上了飲料,很滑,我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拖了幾下,蘇梅發出惡心的嫌棄聲。

我拉著她換了一個地方,一路上鞋底都很黏膩,發出怪異的黏合聲,蘇梅說:“你的鞋底已經成拔絲地瓜了。”

我笑著說:“好形象啊。”

蘇梅一臉正經地說:“這叫語言天賦,東北人都這樣。”她就是這么個人,給點贊美就忘了自己。我想到了一種蟲,小時候常玩,放在手心里不停地爬,爬到手的邊緣了,就用另外一只手接過來,它接著慌不擇路地爬,以為爬過了十萬八千里,其實一直在原地打轉。我想到這個,不覺笑出聲來。

蘇梅捶了我一下:“你笑什么?看起來像個賊,不會是好事。”

我抱著雙手說:“天賦異稟,由衷佩服!”

蘇梅笑著說:“誰說的?你們的方言我就不懂。閩南語的歌我不喜歡聽,覺得黏乎乎的。”說完,她笑得更加大聲,惹得周圍的人奇怪地打量我們。

來到了檢票口,人群排成了長龍,我們身前是一對年輕的夫妻,媽媽抱著幾個月大的嬰兒,爸爸在逗孩子。蘇梅扯了扯我的衣角,小聲跟我說:“他們一家真和諧。”我這才發現他們的身后還跟著兩個老太太,一個是奶奶,一個是外婆,全家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個嬰兒身上。

我悄聲回了蘇梅一句:“現在的小孩排場好大,前呼后擁的,四個大人陪著。”

蘇梅說:“都這樣,以后你有了小孩就知道了,看他們拿的東西,一兩個人根本拿不過來。”我這才注意到每個老太太都提了兩大袋東西,里面塞滿了嬰兒的奶瓶、奶粉、刷子,還有水果零食和五顏六色的衣服。

我貼著蘇梅的耳朵說:“我的小孩應該也是你的小孩。”

蘇梅害羞起來,她說:“誰知道呢,人這一輩子變數多了。”

“你不打算嫁給我嗎?”

蘇梅沒有接我的目光,和我斗起嘴來:“為什么要嫁你?這么便宜嫁人,我也太虧了。”

我聽了有些茫然,這兩天來,蘇梅像換了個人,她不再是以前柔順的羔羊了,仿佛身上長出了一些刺,總是喜歡跟我“唱反調”。

我越過了她的脖子,看到那個奶奶的臉長得像核桃,相比之下,蘇梅散發出逼人的朝氣,她脖子的肌膚真年輕,能看到一層細細的絨毛,我呼出去的氣讓那些絨毛微微地搖擺起來,我忍不住親了她一口。那個奶奶大概看不得年輕人肆無忌憚的親熱模樣,眉頭一皺,背過了身去。

蘇梅的臉紅了起來,她又悄聲說:“你看,他們家的兒媳婦多賢惠。”我注意到那個年輕的媽媽,她很安靜,這種安靜讓她看上去比一般人更干凈,她的每一根頭發都很松軟,一絲不亂,就用一個黑色的皮圈扎著。她也不化妝,但我敢肯定,她的皮膚是香的,因為懷抱中的孩子就趴在她的肩頭上啃,那里流了一大攤嬰兒的口水。她從她丈夫手里接過紙巾,擦拭干凈,看著孩子輕輕地笑一下,眉眼之間全是母性的光澤。

檢票的廣播響了起來,排隊的長龍緩慢地往前移動。來到了站臺上,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在大聲地朗讀電子指示牌上的字:請照顧好身邊的老人、小孩,在黃色指示線外排隊候車。她讀成了:“在黃色提示歲外非隊候車。”她媽媽在幫她糾正錯別字,糾正了以后,她卻不敢再讀了。

上了車,找到了座位,發現我們的座位隔開了,一個在左側,一個在右側。蘇梅抱怨起來:“怎么是分開的啊!你怎么訂的車票?”我連忙說:“可以跟人家換一下。”

左側一排是兩個位置,已經坐了一位僧人,他穿著一身黃色的僧袍,頭發貼著頭皮,長了短短的一層,看起來硬得像鋼絲板刷。我跟他說明了情況后,他善意地笑了笑,自覺地坐到了另一側。后來又上來了一位時髦的女人,大波浪鬈發,還有火烈的嘴唇,她在僧人旁邊坐了下來,坐了一會,又走了,不知道在嫌棄什么。

火車很快地開動了,一出了車站,蘇梅就打量著窗外的北京城,仿佛要把它們都裝入眼睛中帶走。我說:“沒錯吧?喊著要逃離的人也是你,舍不得的人也是你。”

蘇梅犟嘴說:“我就最后看一眼,然后徹底忘了它。”

我說:“干嗎?搞得有仇似的。”

蘇梅沒有再說什么,我知道她心里憋了口氣,除了交了個男朋友,她這四年一無所獲。她其實成績還算不錯,學校最初保送研究生的名單上有她的名字,但敲定最終名單的時候,隔壁專業的一個人挖走了這個名額,這讓她一直耿耿于懷。

火車一路向南疾馳,窗外一會兒是群山,一會兒是田野,那些城市的建筑群仿佛是從地平線的盡頭冒出來的,從一個小圓點逐漸變成眼前的龐然大物。車廂里的乘務員走過來又走過去,看了幾遍,我感到了無聊。

從濟南站上來一撥福建人,他們大概是組團來山東旅游的。這撥人上來后,車廂內變得異常熱鬧,蘇梅被他們吵得有些煩躁,戴上耳機開始聽音樂。大概他們的聊天聲還是干擾了她,她聽了一會兒又摘下了耳機,抱怨道:“他們一直說話不累嗎?”

我說:“我對福建人比較了解,他們只要有伴,聊天的熱情會持續不斷。”

蘇梅又問:“他們這么開心,在聊什么呢?”

我豎著耳朵聽他們講眉飛色舞的閩南話,他們一圈玩下來,似乎對山東的印象很一般,尤其是山東廚師燒的菜。他們昨天去吃了一家廣東餐館,結果精致的粵菜愣是被廚師燒成了東北菜的模樣,端上來一大盤,看一眼就飽了。他們一邊嘲諷一邊笑,仿佛這才是這趟旅游的最大亮點。

蘇梅翻了翻白眼嘀咕道:“小市民都有地域優越感,東北菜怎么了?我覺得挺好啊。”

我順著她說:“就是,我也這么覺得,東北餃子好吃,和福建的肉燕有一拼。”

蘇梅又問我肉燕是什么,我說跟餛飩差不多,不同的是皮用肉做,餛飩是面包肉,肉燕是肉包肉。蘇梅偏執地認為那就是個肉丸,跟餛飩不是一回事。

她想著想著,又笑起來,說:“你說的是沙縣小吃吧?那東西難吃,跟東北餃子怎么比。”

我說:“到了廈門,你吃一下就知道了,說多了費口舌。”

蘇梅又塞上耳機,開始裝睡,裝著裝著,竟然真的睡著了,她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長發垂下來,蓋住了她的臉。她的呼吸很輕柔,幾縷頭發在那里微微地拂動。我突然有點擔心吵醒她,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她足足睡了一個多小時。醒來后,她好像出了丑,有些難為情,問我到哪里了。我說:“快出江蘇了,有沒有進入浙江我也不知道。”

隨著離福建越來越近,我發現蘇梅開始有些微微的緊張。她似乎才想起來要跟她媽媽說一下,于是撥通了她媽媽的電話,在電話里她說話聲音很小,說學校已經放了,她想去廈門看一看,如果有合適的工作,她也想先嘗試一下。她媽媽大概有點急,生怕她被別人騙走。蘇梅小聲說,有同學結伴去。

我愣了一下,發現自己還只是她一個同學。我聽到她媽媽問同學是男的還是女的,蘇梅的臉漲得通紅,小聲說是女的。我暗暗地笑,聳動的肩膀招惹了蘇梅,她狠狠地掐了我一把,我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她氣呼呼地瞪著我,模樣有些可愛。

我第一次親眼見識到這么笨拙的謊言,想繼續逗逗她,但她很快地回到了電話中,跟她媽媽繼續說著畢業后的打算,從她們的談話中可以看出來,她和她媽媽非常親昵。她們的對話是小聲的,完全放松的,蘇梅在談到畢業后的打算時充滿了淡淡的憂愁,她說:“我也不知道該去找什么樣的工作,仿佛還沒學好,心里也沒準備好,大學就結束了。您猜我的真實感受是什么嗎?我們就像一群魚苗,那種小得像米粒的魚苗,剛被孵化出來,學校就把我們倒入了社會的洪流中。”

我被蘇梅說得有點可憐起來。她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每年畢業季,就相當于開閘泄洪,應屆畢業生組成了一群蔚為壯觀的人流,浩浩蕩蕩地從學校出來,奔向社會。找工作這碼事有時候跟上戰場似的,相互踩踏,饑不擇食,真的有點慘不忍睹。

蘇梅的媽媽大概在問她找對象的事,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說:“有合適的也會考慮,不會傻傻地去考慮究竟是先成家還是先立業。”

她媽媽大概在逼問她究竟有沒有,蘇梅支支吾吾地說:“好感的人有,也不知道以后會怎么樣。”她媽媽又問她是哪里人,蘇梅就撒起嬌來,不肯細說下去。她只說了一聲:“嗯,是南方人。”隨后,她又擔心起來:“今天我們聊的東西,您不要跟爸爸去說啊,我好擔心您管不住自己的嘴。”

她們終于掛了電話,我說:“你們聊的那些事,你覺得你媽媽真的會替你保守這個秘密嗎?”蘇梅笑了一下說:“我故意這么說的,她一準回頭就告訴我爸爸了。有些事女兒和爸爸不方便說,只能通過傳話的方式解決。”

“看不出來,你心機還這么深。”我故作驚訝地逗她。

“是啊,現在你后悔了吧?以后要辜負我,我不會放過你。”蘇梅故意張牙舞爪地說。

我說:“放心吧,你背井離鄉去廈門,孤苦伶仃一個人,我下不去手。”蘇梅一聽把她描述得這么慘,又掐了我一把,她突然問我:“你以前聽沒聽說過一個傳說?”

“什么傳說?”

“我有點忘記了,好像是講一條大蛇成了精,白天的時候化身為一個老頭,騙各種各樣的村民在夜晚上山,夜晚他就現出原形,匍匐在山頂上。很多村民受他蠱惑,按照他白天的提示,循著兩只紅燈籠往山上走,其實都走進了他的肚子里。”

“你說的兩只紅燈籠是蛇的眼睛?”

蘇梅笑了笑說:“是的,有段時間我晚上特別害怕城市夜幕中的高樓,黑乎乎的像頭怪獸,關鍵是樓頂上忽明忽滅的紅色信號燈,像極了傳說中的蛇眼。”

“你膽子夠小的。”

“老實交代,你是不是蛇精化的?”

跟蘇梅一路說笑,我發現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到了廈門站。我父親來接我們,出了車站,他老遠地看到我,向我們使勁地揮手。我們走了過去,父親殷勤地迎上來給我們提行李,去停車場的路上,他隔三岔五地問了我們好幾遍,飯吃了沒。

上了他的車,興高采烈的氛圍才稍微緩解下來,我和蘇梅坐在汽車的后排,能從車內的后視鏡里看到父親皺巴巴的額頭和蓬松的灰頭發,他的頭發一根根豎起來,像帶著靜電。蘇梅在手機里偷偷地發我短信,說我父親長得像愛因斯坦。

車子上了高架路后,一路暢通起來,蘇梅一直看著窗外,經過跨海高架橋的時候,她“哇”地喊了一聲,父親馬上問她,是不是第一次來廈門。他們交談起來,仿佛不用我過渡。

到了家里,父親掏出鑰匙,跟蘇梅說了一句:“杰仔的媽媽這里有問題。”他指了一下腦袋說,“你第一次見可能會不太習慣。”推門進去,沒見到我母親,父親尋找了一圈,他喃喃地說:“會去哪里?”樓下的房間都找遍了,還是沒見到人,父親趕緊出了門,我們也跟了出去,一抬頭,發現母親就趴在二樓陽臺的欄桿上。

父親松了口氣,他沖她招手:“下來!杰仔回來了,他還帶了他的……朋友。”父親在“女朋友”三個字上栽了個跟斗,生硬地掰成了“朋友”。

母親默默地看著我,不為所動。

蘇梅怯生生地喊了她一聲“阿姨”,她也沒有任何動靜,就那么靜靜地趴在陽臺的欄桿上,看著我們。

父親有些尷尬,他跟蘇梅解釋道:“可能又犯病了,不管她了,我們進去坐。”

蘇梅跟著我們進了屋,父親在那里忙活起來,他燒了開水,給蘇梅泡了紅茶,又去煮了肉燕。蘇梅好奇,跟著我去看了鍋里的肉燕,她說:“這就是餛飩啊。”父親笑了起來,他說:“你也可以喊餛飩,不過餛飩是面包肉……”

“這是肉包肉。”蘇梅搶著說,“可我看看,它還是一張面皮啊。”

父親耐心地跟她解釋起來,說這肉是怎樣經過捶打,然后怎么制作出來的,蘇梅這才有點明白過來,父親又說,等哪天空點了,他親手做給她看。

我和蘇梅又回到了客廳,她問我,這茶叫什么。我說是大紅袍,她又一陣驚嘆,說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大紅袍啊。我說廈門離武夷山不遠,大紅袍就是那里出產的,有機會可以去那里看看。

喝了一會兒茶,蘇梅突然偷偷地問我:“你媽媽怎么還沒下來?”

我說:“不管她了,她想下來自己會下來的。”

“她經常這樣嗎?”

我突然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其實我很想好好地跟蘇梅談一下我的母親,但總是覺得時機還不成熟,或者話到了嘴邊,又覺得太倉促了。我說:“你會不會認為我故意瞞著你?”

她點了點頭,然后輕輕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說:“得這個病真可憐,你們平時說話嗎?”

我說:“她清醒的時候,會說幾句,但不知道為什么,這幾年我們之間的話越來越少了。有時候會產生這樣的感覺,覺得我說的話,她不一定會聽到。”

這時候,父親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肉燕出來了,他端到了蘇梅的面前說:“嘗一下,味道跟餛飩還是不一樣的。”我看著蘇梅認真地品嘗起肉燕來,她嘗了一個,忽然發現我們都沒有吃,這讓她很不好意思,她說:“你們分一點,我一個人吃不了這么多。”

父親連忙說:“鍋里還有,我去盛來。這個我們經常吃,不稀罕。”說著,他又跑去了廚房間。等他再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兩個小碗。他在我面前放了一碗,還有一碗他端去了樓上。

蘇梅吃著肉燕,又問我:“你媽媽犯病時,連你爸爸都不認識嗎?”

我說:“應該是的,這病就殘忍在這里。”

蘇梅默默地攪著碗里的肉燕,但我看得出來,她在留意樓上的動靜,父親在跟母親說話,用的是閩南語,但具體說什么,我也聽不清楚。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因為現在才讓蘇梅了解這個情況,仿佛帶著欺瞞的味道。

我們坐在圓桌前,靜默得有些尷尬。好在父親又下來了,他似乎急于知道蘇梅對肉燕的評價。蘇梅跟他說,味道果然不一樣,更筋道些,有嚼頭,還有湯也很鮮,感覺放了很多味精。父親笑起來,他說:“我們從來不放味精和雞精,味精這東西不健康,家里已經有好多年沒用了。”

“聽說味精吃多了,腦袋會變笨。”蘇梅跟了一句,突然覺得影射了什么,沒有說下去,父親和我都笑了笑,但我知道那表情很干澀。

父親問蘇梅老家在什么地方,蘇梅說哈爾濱。父親突然覺得很門當戶對,他說:“哈爾濱好,我不喜歡北京、上海這些大城市,那些地方的人都有優越感,尤其是北京人,自己就住五十平方米的房子,仿佛全天下都是他們家的。”

蘇梅好像找到了知音,她說在北京待了四年,她也喜歡不起來,說白了那就是中國的中心,全國各地的人都擁向那里去淘金,城市變得擁擠不堪,高峰時都不敢乘地鐵,就怕擠進去了,到站還下不了車。蘇梅看了我一眼又說:“算了算了,都留給那些有夢想的人待北京吧,我覺得廈門好多了。”

我知道她這句話是說給我聽的,有過一陣子,我特別想留在北京,畢竟那里有最好的醫院。我還想著等自己穩定了,把母親接過來,帶她去看看病。但畢業來得太快了,所有投出去的簡歷都沒有回音,我只能南下回家。

后來,父親和蘇梅又聊起了找工作的事,蘇梅突發奇想地說,她想去人工智能的領域碰碰運氣,因為廈門有這方面很強的科技公司,前幾年那個著名的社交機器人據說就是廈門這邊的公司開發的。蘇梅托著下巴,天真地說:“把人會的東西都教給機器人,那是多么厲害的一件事。”

我說:“不是一直有人擔心機器人統治人類嗎?據說前些年,國外某個公司開發了兩個機器人,它們一交流,產生了人類聽不懂的語言,于是試驗馬上被終止了。”

蘇梅說:“那不是挺好嗎?語言就像密碼,有可能誕生新的天書。”

我說:“有什么好的,人造上帝,離滅絕不遠了。”

父親看著我們爭執,尷尬地笑了兩聲。

吃完肉燕,蘇梅說她吃出了一身熱汗,想到外面透透氣。來到了外面,海風陣陣,吹得人很舒服,蘇梅說:“這里的天氣太爽快了。”她說著,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發現我母親還是一個多小時前的模樣,趴在陽臺的欄桿上一動不動地看著我們。蘇梅尷尬地沖她揮揮手,母親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

我說:“別管她了。”

蘇梅喃喃地說:“她為什么要一直趴在陽臺上呢?這么久,不累嗎?”

我說:“她經常這樣。”

蘇梅心事重重,被一雙眼睛注視著,讓她感到了渾身的不自在。我跟她提議,去附近哪里走一走,她立刻就答應下來。我們回屋跟父親說了一聲,父親說:“是該讓杰仔帶你去走一走。”他把車鑰匙取了出來,我說不用了,就附近走走。

父親突然用閩南話問我,蘇梅是不是被我母親的樣子嚇到了。我愣了一下,也用閩南話回答他,說好像是有點。父親又說,那你路上安慰安慰她,早不犯病晚不犯病,偏偏在這個時候。我說,知道了。我抹了一把臉,臉上熱辣辣的。

蘇梅一直看著我們,她似乎意識到我們在說她,裝作一臉天真的模樣,但我能感受到她的別扭,這種被屏蔽在外的感覺確實有點讓人抓狂。

從家里出來,我們攔了一輛的士,告訴司機去集美。車程也不過十來分鐘,從上車開始,蘇梅就不停地往后張望,她似乎還想看看我母親是否還在陽臺上,但車窗外的榕樹很快地擋住了她的視線。

蘇梅問我:“你母親這樣多久了?”氣氛陡然間變得有些沉重,我說:“可能七八年了,也可能十來年了,太久了,有點忘記了。”

“你們不給她治療嗎?”

“看過了,這個病沒法治,只能靠藥物緩解,讓它變壞的進度慢一點,藥一直在吃呢。”我說著,突然有些氣呼呼,好像被人誤解,內心受了委屈。然后是長時間的沉默,的士開到了海邊公園。

我們下了車,海面開闊而寧靜,有點敞開懷抱迎接人的意思。風景一美,蘇梅就忘了剛才的窘境,她擺出各種搞怪的造型,一會兒把遠處的集美大橋托在手心里,一會兒張開嘴巴,佯裝要吞海水,我忙著給她拍照。拍著拍著,她說:“突然有點不想回去了,晚上你能和我一起住賓館嗎?”

我有點犯難,蘇梅又說:“算了算了,你不住家里,你爸爸會以為我是個壞女人。”

“你一定要住外面嗎?”

蘇梅看著我,不說話。

明晃晃的太陽映在海面上,碎成了一大片小光點。蘇梅拉著我的手說,海風這么好,去爬爬旁邊的小山。我們又去了那座山,沒想到山上有座廟,規模還不小,本以為供奉著媽祖,沒想到里面竟然是觀音。我跟蘇梅說:“我竟然也沒來過這座廟,它像憑空冒出來的。沒有媽祖的廟在廈門很少見。”

蘇梅不說話,到了廟里虔誠地跪拜,這讓我覺得有幾分滑稽,但我并沒有說她,到了那樣的場合,我內心其實也有顧忌。從廟里出來后,蘇梅一直摟著我,好像我會消失似的。其實在廟宇門口摟摟抱抱,讓我感覺很別扭。我問她怎么了,蘇梅憂愁地說:“怎么辦呢?”

我說:“什么怎么辦?”

蘇梅卻不回答我,她突然踩了我一腳,很重,我喊了聲疼,她頓時滿臉通紅。

到了傍晚,父親打電話來喊我們吃飯,蘇梅本意大概不想回去,但她的眼色使晚了,我已經答應了父親馬上回去,于是她一路不情愿地跟我回了家。父親問我們去了哪里,我說去看了集美大橋。父親又跟蘇梅說:“這里的氣候和哈爾濱差別挺大的吧?夏天也不太熱,海風大。”蘇梅點了點頭說:“廈門的夏天好過多了。”

擺好了菜肴,母親也沒下樓來,蘇梅怯生生地問父親:“要不要叫阿姨一起來吃飯?”父親說:“不管她,不管她。”

吃飯的時候,我說到了那個寺廟,父親說廟里有個和尚是他好朋友,前兩天還邀請他過去聊天。我說,沒聽你說起過啊。父親說那個和尚是別的寺廟過來掛單的,可能住一陣又會去別的地方。

父親把好吃的菜都挪到了蘇梅跟前,他說:“他請我過去聊天,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去,怕聊著聊著,又鼓動我出家。”

我的筷子停住了,蘇梅也驚異地看著父親,父親笑了笑說:“哪有那么容易出家,我放手了,你媽媽怎么辦?當然,我也怕聊多了,把和尚聊還俗了。他本來就是個酒肉和尚,經常約我外面一起吃飯,吃飯的時候百無禁忌,魚肉都來,讓他點菜,點的第一個菜準是大腸煲。”

我擱下筷子說:“你怎么結交這樣的和尚?”

父親尷尬地笑了笑說:“其實他們的生活和我們也沒多少區別,他看到了我們家的狀況,經常開導我,出家人無非就是個看破和放下。”

正說著,樓梯響起了腳步聲,母親從樓上下來了,她似乎又清醒了,看著我笑,看著蘇梅笑,她還有些不好意思。蘇梅招呼她一起吃飯,她擺擺手,我突然感到了陌生,那個我曾經很熟悉的母親不見了,現在她和我連句話也不說了。父親尷尬地招呼蘇梅吃菜,母親看了我們一眼,又回到樓上去了。

飯桌上,誰也沒說話,父親突然又用閩南語跟我說,那個和尚想來幫我們做場法事,他說可以幫助我母親驅除心魔。我用閩南語回敬父親:“這樣的騙人把戲你也信?”父親見我言辭激烈,聲音小了下來,他說:“我知道不起作用,但也沒有壞處,這個事情怎么說呢,它本來也就是個心理安慰……”

他的語氣是如此低三下四,似乎在乞求我在蘇梅面前不要失了儀態。蘇梅吃驚地看著我們,我沖她說:“這不關你事,是我們倆之間的事。”蘇梅紅著臉說:“能不能不要用方言,好見外的。”我用普通話跟蘇梅說了一遍,蘇梅說:“這也用不著發火,不愿意可以不做啊,不過我覺得試試也沒事,又沒什么損失。”

那天,吃完飯后,蘇梅在屋子里轉了好幾圈,看著她漫不經心的樣子,我知道她還在惦記著住賓館去。趁著父親收拾了碗筷,在里屋洗刷的時候,她勸我,以后跟父親說話不要這么沖,他也不容易。

我說:“那怎么辦?說都已經說了。”

“你可以當作忘記了呀。”

說到忘記,我又下意識一顫,說:“大腦這東西,其實厲害的不是記住了什么,而是忘記了什么。”

蘇梅又寬慰我:“阿姨會好起來的。”

我苦笑了一下:“怎么可能!”

里屋傳來了父親搓筷子的聲音,之后又安靜下來,屋子外的潮汐聲隱隱約約地大了起來,蘇梅問:“是不是漲潮了?”說著,她推開了門,遠處星火點點,蘇梅雀躍起來,問我:“什么時候可以走?”

“真要住外面去?”

“嗯,你一起去嗎?”蘇梅說這話的時候,我知道她真的有點舍不得我了,我說:“那我去跟他說一聲。”

父親聽說蘇梅要走,他連忙摘了圍裙,出來挽留蘇梅,屋子里你來我往,一下子變得熱鬧起來。母親又從樓上下來了,走到樓梯一半,她站住了,還是那樣默默地看著我,我留意到她手上多了一張照片。我問她:“你下來嗎?”她又擺擺手,調頭回了樓上。

父親挽留了幾個回合后,終于也放蘇梅走了,他讓我把蘇梅安排好。蘇梅突然提出來要去跟我母親打聲招呼再走,我們都說不用了,她卻很堅決,讓我一起陪她上了樓。

母親的房間燈亮著,推門進去,坐在臺燈前的母親好像受了驚嚇,霍地站了起來,她一站起來,跟前就多了一個很大的人影。我說:“蘇梅要住到外面去,跟你來道個別。”她不知所措地看著我們,蘇梅很客氣地鞠了一躬,說:“阿姨,希望您多保重身體,回頭我再來看您。”

這時候,父親也進來了,他指著我說:“這是你兒子,還認識嗎?”他說著,又指著蘇梅說,“這是兒子的朋友,一起讀書的,來跟你打招呼。”他說著走到了母親身邊,開始給她整理東西,我這才發現,梳妝臺上鋪滿了照片。父親對我說:“都是你的,你每次去外面,我就偷偷地拍一張照片,洗出來給她。她經常拿出來看,搞得一塌糊涂。”

我和蘇梅都走了過去,照片有幾十張,大概從我讀高中的時候開始拍的。從照片上看,父親的拍照技術很粗糙,有的照片腦袋頂到了相片邊緣,有的可能是偷拍,匆忙之間沒對上焦,整個人看上去有點模糊。我忽然間醒悟過來,這四年,每次去北京上學,父親把我送到火車站,都要在火車站前跟我合張影,當時我還覺得有些別扭,原來是這個用途。

我翻著那些照片,喉嚨口涌上一股熱流。母親手里還抓著一張我高中時的照片,在我和照片之間來來回回地看著。

那天,從我家里出來,上車的時候,蘇梅把我攔下了,她說:“你別去了,我自己能解決。”我說:“又不走,把你安頓好就回來。”

上了車,一路沉默,蘇梅突然緊緊地拽住我手臂,毫無征兆地大哭起來,我也跟著悲傷起來。果然,第二天,蘇梅就回了哈爾濱,她堅持沒讓我送,似乎我一送,她就狠不下心回家。

當晚,她給我發來了一條短信,說已經安全抵達哈爾濱了。看著那條短信,我有一股想哭的沖動。我母親從樓上走了下來,她似乎又清醒了,這次她走到我跟前,遞給了我一個紅包,說還沒給見面禮。我想說蘇梅已經離開了,但話到嘴邊,突然又咽了回去。

責任編輯李倩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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