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國
筆者在完成文旅部課題《新疆曲藝傳承研究》的時候,曾經對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各民族國家級、自治區級曲藝項目的傳承狀況做過一次較為全面的調查,在充分肯定各級文化部門、社會團體已經作出巨大努力,并使這些項目的生存、傳承狀況得到很大改善的同時,筆者也發現了一些短板,一些在傳承思路方面有待理順的關系,如果這些方面有所改進,那么對各民族民間曲藝的保護、傳承都會有借鑒意義。
“保護單位”即對項目保護負有責任的單位。確定某個項目是國家級或自治區級保護項目,通常是由某個具有相關資質的單位提出申請,經過自治區和國務院批準、公布,這個單位就是這個項目的保護單位,它可以是縣級的、地州的,也可以是自治區的文化部門或社會團體。具有相關資質的單位可以單獨申報,也可以和項目所在地的文化部門聯合申報。保護單位掌管、使用項目保護經費,并且具體負責開展項目的研究、保護、傳承工作,對此負有責任。
民族民間曲藝的國家級、自治區級項目的保護能夠如火如荼地開展,這些保護單位功不可沒。但是,筆者在實際調查中發現保護工作仍存在一些問題。比如在察布查爾縣詢問阿依特斯的國家級傳承人布比瑪麗的情況,縣文化館說她是伊犁州管的,他們不了解情況,可是布比瑪麗的家在察縣。而且筆者在奇臺縣問新疆曲子國家級傳承人侯毓敏的情況、在烏蘇市問圖兀勒的自治區級傳承人達倫臺的情況時,都出現了當地文化館不了解情況的問題。有的地方文化館的館長,直到一位自治區傳承人找他去要傳承經費時,他才知道有這樣一位傳承人。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顯而易見,項目保護單位是上級單位,他們認為項目所在地的文化部門不負有這個項目的保護責任,而基層文化部門也認為這個傳承人是上級單位管的,他們可以不管。而基層文化部門對傳承情況既不了解,也沒有項目傳承經費,對傳承項目既沒有責任,也無法行使日常管理。
保護單位行使保護責任的做法,一般是每隔一兩年甚至更長時間辦一次培訓班、演唱比賽,或者把傳承人請到單位駐地進行錄音、培訓等,至于日常的保護傳承就鞭長莫及了。《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管理暫行辦法》第七條規定:“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保護單位應具備以下基本條件:(一)有該項目代表性傳承人或者相對完整的資料;(二)有實施該項目保護計劃的能力;(三)有開展傳承、展示活動的場所和條件。”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開展傳承的場所在哪里?在基層。這也是非遺項目保護的一個最大特點——保護、傳承工作的效果都體現在鄉、村這樣的基層。脫離當地文化部門,單槍匹馬地開展傳承工作,肯定是事倍功半。如果是具有相關資質的單位和項目所在地的文化部門聯合申報非遺項目保護單位,那么當地文化部門就是明確的責任單位,就有了項目傳承經費,組織、監督日常的傳承活動和提供場地的問題就好解決了。相反,如果當地文化部門沒有參與申報,保護單位對當地文化部門又不匯報、不溝通,當地文化部門對這個項目、傳承人也便不聞不問了。
即便項目所在地的文化部門沒有參與申報,它對這樣的項目有沒有保護責任呢?《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管理暫行辦法》第八條規定: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保護單位應當“向負責該項目具體保護工作的當地人民政府文化行政部門報告項目保護實施情況,并接受監督”。這里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論斷,就是不論當地文化部門是不是聯合申報的保護單位,它都負有對當地項目的具體保護責任。筆者認為這個論斷有時被忽視了,因為保護單位是上級,當地文化部門不會要求保護單位向他們匯報相關工作,更不可能要求他們接受監督。保護單位也把自己當成了唯一的項目責任者,既忽視了當地文化部門配合的重要性,也忽視了當地文化部門負有具體保護的責任,更談不到接受它的監督了。而國家文件的規定是很明確的,因此,保護單位在這方面的“忽視”應立即改正。
基層文化部門反映較多的還有一個“信息共享”的問題。《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第十二條規定:“文化主管部門和其他有關部門進行非物質文化遺產調查,應當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予以認定、記錄、建檔,建立健全調查信息共享機制。”這個要求是很有預見的。基層文化部門在普查階段,是對本地非遺項目做了初步建檔立卷工作的,后來的保護單位在后續的保護傳承中還會積累很多新的資料,這些資料對基層來說同樣非常需要。上級保護單位如果在收集整理資料方面做得比較好,這些資料對基層文化部門開展工作也有價值。但實際上,很多保護單位沒有“信息共享”,基層文化部門得不到這些資料。
新疆維吾爾自治區各民族曲藝資源異常豐富,需要充分發掘、利用,也需要從民間狀態發展提高,登上大雅之堂,這就需要創新,關于曲藝的創新發展,筆者認為需要從以下幾方面著手:
第一,要轉變傳統觀念,曲藝需要創新發展的不僅是內容,也包括表演形式、技巧。《瑪納斯》《江格爾》、維吾爾族達斯坦等,它們在非遺分類中都屬于民間文學,它們活態的傳承形式卻是利用說唱來講故事,屬于曲藝,但是我們常常忽視了它們曲藝的屬性。在評定傳承人的時候,只看藝人能夠背誦多少章、多少行,對其表演沒有要求,這不能不說是認識上的缺失。表演藝術不能離開觀眾,只靠宣傳、號召、補貼這樣的固態保護,曲藝永遠停留在業余的、民間的水平,沒有轉化,沒有發展,原封不動,老百姓是不會喜歡的,它就很難長久生存下去。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在《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就強調非物質文化遺產需要“不斷地再創造”,為群體“提供認同感和持續感”,“順應可持續發展”的規律。應當引導人們逐漸認識這個文化發展的大勢。
第二,要組織專家熟悉、學習民族民間曲種。專家要尊重曲種持有者的主體地位和創造能力,和傳承人一起研究、改革、創作新曲目,使該曲種在音樂、表演上有所創新、突破。經過多年演出、創作實踐的積累,這個曲種的內容和技巧、形式就可能發生可喜的變化,它的傳承也就有可能成為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第三,應當加強對各民族曲藝保護傳承發展的理論研究。未來的民族曲藝,可以有原汁原味的,也一定要有推陳出新的。保護傳承發展是一個持續的不斷深化的過程。要使一個曲種真正保存下來,傳承下去,就必須根據曲種特點,根據當代人們的審美趣味,確定創新發展的路徑。而曲藝的內容、形式、音樂怎樣創新,多大程度上的創新人們才會接受,這些都需研究,都需在實踐中探索總結。我們有從文學角度或者音樂角度對某個曲種、曲目進行研究的,卻沒有從表演角度對任一曲種進行研究的,這種情況應該改變。沒有理論研究,就難以指導曲藝的傳承和發展。某單位利用買迪黑耶納曼創作了一個歌頌新時代、新生活的曲目,兩個阿凡提載歌載舞敘說城市的今昔變化,表演形式為脫口秀。買迪黑耶納曼是維吾爾族一種說書、講故事的形式,脫口秀是即興講說的形式,這種創新對買迪黑耶納曼來說似乎不太合適。另外像新疆曲子,它典型的曲藝形式是藝人自彈自唱,或者在樂隊伴奏下由藝人演唱。但是這種表演形式,已經難得見到了,被連說帶唱的歌舞表演代替了。出現這些問題,與缺乏相關的理論指導有很大關系。
在諸多藝術種類里,“曲藝”是不大被重視的。烏魯木齊市曲藝團很早就解散了,新疆少數民族曲藝主要在民間,因此少數民族是沒有專業曲藝團的。在這種情況下,提振新疆各民族曲藝的方法便是加大自治區和地(州)、縣的曲藝演出、比賽活動。
我們從上到下搞過多少音樂、舞蹈、戲劇匯演、比賽,又搞過幾次曲藝匯演呢,沒有比賽、交流,新疆民間曲藝很難受到重視,很難提高。有一個措施也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就是把民間藝人臨時組織起來,到本民族集中區域進行慰問演出或者商業演出,政府給一定的補貼,商業演出也可有些收入。1988年,文化廳演出公司曾組織過一個以維吾爾族曲藝為主的臨時性演出團,堅持了月余,收效不錯。各地(州)、縣都可組織類似演出。這樣,曲藝作為獨立品種意識就會加強,也有助于新疆民間曲藝的提高、發展。在適當時候,新疆維吾爾自治區也可以組織全疆曲藝調演。而這樣的調演,已經有40多年沒有組織了。
新疆是個多民族交錯、雜居的地區,某縣以某個民族為主,而它下面的某個鄉、某個村是以另一民族居多,如果這個地方有一個項目列為國家級或者自治區保護項目,那么,這個項目就很容易被忽略。
哈密市伊州區陶家宮鄉是曲子之鄉,當地新疆曲子隊的領班卻叫苦不迭,而呼圖壁縣把新疆曲子搞得紅紅火火。尼勒克縣科蒙鄉有《格薩(斯)爾》的國家級傳承人呂日甫、自治區級傳承人功其克,而鄉文化館的非遺專干卻從來沒有參加過縣上的有關傳承活動,鄉上也從來沒有拿到過《格薩(斯)爾》的傳承經費。類似情況需要當地的文化部門予以關注。
(作者:新疆藝術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