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慮的愛

成楊

甲 大家都喜歡相聲演員。

乙 對。

甲 因為相聲演員老是那么樂樂呵呵的，能給大家帶來快樂。

乙 沒錯。

甲 不光在臺上，回家我們也一樣。

乙 是嗎？

甲 我回家一見我媳婦，呵呵！愛妃！

乙 愛妃？

甲 我一見我媽，呵呵！老佛爺！

乙 拿自己當皇上了！

甲 我一見我兒子，呵呵——

乙 太子爺！

甲 “小子哎！”

乙 哎？什么情況？怎么還急了？

甲 我一見他我就上火。一上火我就焦慮，一焦慮我這小心臟就“嘣嘣”亂跳，不吃藥我都活不了啊。

乙 孩子怎么著你了？你至于嗎？

甲 怎么不至于？你是沒陪我兒子寫過作業。

乙 陪孩子寫作業怎么了？

甲 你是不知道，我們家不寫作業是一片歡笑，一寫作業那是雞飛狗跳啊。

乙 是啊？

甲 這么跟你說吧，陪我兒子寫一回作業，我就當一回英雄。

乙 英雄？什么英雄？

甲 慷慨赴死的英雄。

乙 你這不活得好好的嗎？

甲 死去活來地這通折騰。我難過，我難受，我太難受了！

乙 你這越說越邪乎了，陪孩子寫個作業能這樣??？

甲 每天只要我兒子回家往桌子旁一坐，準備開始寫作業，我這兒就開始焦慮。

乙 這就開始了？

甲 “今天老師留什么作業了？”

乙 留什么了？

甲 “不知道。”

乙 不知道？

甲 “老師讓看家長群。”

乙 對，現在老師都在家長群里留作業。

甲 行，我先看完再跟你說。

乙 留什么作業了？

甲 “老師讓20分鐘做完30道10以內加減法?！?/p>

乙 這個簡單啊。

甲 你按老師的來當然簡單，可那不行。

乙 那依著你呢？

甲 “10分鐘之內必須給老子寫完了！”

乙 你干嘛非讓孩子寫這么快呀？

甲 現在什么時代？那是快節奏的時代，不快點，他就要被同齡人拋棄了。

乙 這就被同齡人拋棄了？

甲 他這一輩子就完了！

乙 你兒子多大了？

甲 7歲。

乙 孩子才7歲你著什么急啊？

甲 廢話！ 等他70了我就是再著急——

乙 ??？

甲 也就剩下給他托夢了。

乙 咳！

甲 小子！你知道為什么我開夏利人家開寶馬嗎？

乙 為什么?。?/p>

甲 “別問了！寫作業！”

乙 你說你這么催孩子，孩子愿意嗎？

甲 他能愿意嘛，你看這小子。

乙 怎么了？

甲 9分鐘他寫了29道半！

乙 數學題那一道就是一道，哪來的半道??？

甲 3加5等于幾？

乙 8啊。

甲 他就先畫了上半個圈兒。

乙 那下半個呢？

甲 他說先歇會，等到了10分鐘整點再給我寫上。

乙 為什么非得正點給你寫上呢？

甲 他說要送給我一個圓滿的句號。

乙 我看這小子是跟你較上勁了。

甲 看著這半拉八，氣得我肋骨叉子都疼。

乙 你別生氣。

甲 我能不生氣嗎？句號還圓滿？他把我送到哪才算是圓滿?。?/p>

乙 咳！

甲 這就是要活活氣死我啊！

乙 你別瞎想，跟孩子慢慢說。

甲 慢慢說管用嗎？我是敲著桌子跟他喊啊?！皟鹤?！你就不能把這半拉八畫完再歇著??！你聽見沒有?。磕愕故钦f話呀！大哥！”

乙 大哥？

甲 “叔兒！大爺！”

乙 大……

甲 “八輩祖宗！我的活祖宗哎！”

乙 這都什么輩分啊？

甲 我還管什么輩分，只要我兒子給我好好寫作業，我叫他親爹都行啊。

乙 這都氣糊涂了，那你兒子呢？

甲 你別說我這么一喊還真見效。

乙 他把這半個八寫完了？

甲 他把那半個八擦了。

乙 擦了？

甲 他說畫得不圓要重新畫！

乙 咳！

甲 我一說他，他還跟我翻白眼。

乙 這是孩子對你不滿意了。

甲 “你跟我翻什么白眼！我這不都是為你好嗎？你知道不知道，現在考試題量多大??！就你這速度，你都答不完題！題都答不完，你能有好成績嗎？沒有好成績，你能上好初中嗎？不上好初中你能上好高中嗎？不上好高中你能上好大學嗎？我的活祖宗哎！”

乙 你這想得也太遠了。

甲 我想得遠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你看看我！

乙 你怎么了？

甲 我就是以前沒有遠慮現在就剩下近憂了。

乙 你有什么近憂啊？

甲 存款趕不上房價，掙錢趕不上物價，半輩子唯一增值的，就是我這啤酒肚。

乙 你那是胖的。

甲 這是胖的嗎？這是氣鼓的！

乙 你這氣鼓的好治。

甲 怎么治?。?/p>

乙 減肥啊。

甲 減肥？我長一斤肉得吃多少東西花多少錢??？

乙 不少。

甲 那你還讓我減什么肥。

乙 減肥又怎么了？

甲 減肥那就是資產流失啊。

乙 咳！

甲 我攢這點資產容易嗎？

乙 那你就留著吧。

甲 好容易10分鐘把這老師的作業寫完了。

乙 寫完作業就讓孩子玩去吧。

甲 玩去？把輔導班的奧數拿出來。

乙 你怎么還讓孩子學奧數啊？

甲 學奧數怎么了？我告訴你，沒學過奧數的孩子都不算是中國孩子。

乙 是??？

甲 不給孩子講奧數的都不算是好老師。

乙 嚯！

甲 不讓孩子學奧數的——

乙 ??？

甲 那都不是親爹！

乙 這都挨得上嗎。

甲 再說了，別的孩子都學，我兒子不學，我兒子考試考得過人家嗎？

乙 現在奧數已經不考了。

甲 考不考你說了算??？萬一要考呢？哪怕就1道題呢，一道題多少分？高考差1分你試試！能讓你少節腸子！

乙 少節腸子？

甲 對啊。

乙 那節腸子去哪了？

甲 悔青了！

乙 你說現在這家長怎么都這么焦慮??！

甲 焦慮？不焦慮的家長，就不是中國好家長！

乙 你說你老這么焦慮孩子受得了嗎？

甲 受不了也得受，我這都是為他好，我這是愛他。

乙 你這愛也太沉重了。

甲 沉重就對了。

乙 對了？

甲 父愛如山嘛。

乙 嘿！他把這句放這兒了。

甲 小子！你知道為什么人家住別墅咱家兩居室嗎？

乙 為什么??？

甲 “別問了，寫作業！”

乙 那就寫吧。

甲 你讓他寫他就給你寫呀？

乙 又怎么了？

甲 這小子一聽說寫奧數就開始削鉛筆。

乙 削鉛筆怎么了？

甲 削個鉛筆，他連削帶玩能用10分鐘。

乙 那你就幫他削。

甲 我幫他削完鉛筆，他又開始摳橡皮。

乙 摳橡皮？

甲 別看他寫作業慢，他摳橡皮可快啊。

乙 有多快啊？

甲 1分鐘之內他能把1塊橡皮摳得跟狗啃的一樣。

乙 這可怎么辦?。?/p>

甲 干脆我拿著橡皮，他哪錯了，我給他擦。

乙 這回他就沒得玩了。

甲 他又開始咬手指頭。

乙 嘿！他還真有得玩。

甲 看著他在那“吧唧吧唧”咬手指頭，我這血壓是“噌噌”地往上漲??！我！我！我！

乙 你要干嘛？

甲 我先念會兒咒吧。

乙 念咒兒？念什么咒??？

甲 他是我親生的！我親生的！我親生的！

乙 你念這個干嘛呀？

甲 不提醒他是我親兒子，我怕我抽死他！

乙 咳！別老想著打孩子，你看你老這樣，這孩子對學習已經產生抵觸心理了。

甲 他還抵觸？我這樣還不是為他好??？全國好大學就那么幾個，他要是考不上好大學，就沒有好工作；沒有好工作，就掙不上好工資；掙不上好工資就買不起好房子；買不起好房子就娶不上好媳婦！到了頭，他還得回家啃老啊！

乙 你這也想得太多了。

甲 我這還想少了呢。

乙 為什么呢？

甲 我要是年輕時多想點，我至于現在還跟我爸爸要錢嗎？

乙 你還啃著老呢。

甲 兒子，你可千萬別跟爸爸學啊。

乙 這倒是句實話。

甲 爸爸我當年我沒好好學習，后來我啃了我爸爸。我啃我爸爸，我爸爸沒說什么；我啃我爸爸，我啃我也就啃了?，F在你想再啃你爸爸，我可不成。你爸爸我堅決不能答應讓兒子你啃你爸爸。

乙 為什么？

甲 啃不是傳家寶！咱們家不能一輩兒一輩兒傳這個。從你這輩兒開始，你得知道，你是男人，是男人就要頂天立地。

乙 好，（指甲）他這輩兒這就越過去了。

甲 兒子，我們家一輩兒一輩兒的不能像黃鼠狼下耗子——一窩不如一窩??！

乙 你還有臉說這個?。?/p>

甲 在我連威逼帶恐嚇的勸導下，我兒子跟頭把式地好容易把奧數寫完了，這都晚上 9點了。

乙 那就趕緊讓孩子睡覺吧。

甲 睡覺著什么急。

乙 你又要干嘛？

甲 來，默寫兩首古詩。

乙 這又是哪個補習班的作業呀？

甲 我留的。

乙 你讓孩子寫這個干嘛呀？

甲 提升一下他的文化修養。

乙 7歲的孩子寫這有什么用?。?/p>

甲 當然有用了，現在找工作多難啊！以后他找工作面試的時候，一張嘴，叭！叭！叭！都是詩詞歌賦，還不得把面試官唬得一愣一愣的，呵呵！我兒子這得占多大優勢啊。

乙 你凈操這沒用的心。

甲 有用沒用，多學點也不是壞事。小子，隔壁王阿姨漂亮嗎？

乙 漂亮。

甲 知道為什么你媽不如王阿姨漂亮？

乙 為什么?。?/p>

甲乙合 別問了！寫作業！

乙 我就知道你得來這句。合著你把你自己實現不了的夢想全壓孩子身上了??？

甲 所以我焦慮啊。

乙 你先別焦慮，這回你兒子什么反應?。?/p>

甲 什么反應？剛把作業本一拿出來，他就開始來事了。

乙 什么事??？

甲 “爸爸，我渴了?！?/p>

乙 渴了。

甲 “爸爸，我餓了。”

乙 又餓了。

甲 “爸爸，我渾身癢癢?！?/p>

乙 好嘛！

甲 “爸爸——”“別叫我爸爸！你是我親爹??！你還渾身癢癢？老子給你搓個澡行嗎？”

乙 咳！

甲 我這兒是吹胡子瞪眼，你再看我兒子。

乙 怎么樣了？

甲 這小子把鉛筆一扔，“你是壞爸爸！我再也不給你寫作業了！”

乙 得，這作業成給你寫的了。

甲 他給我寫作業？“臭小子！我實話告訴你，自打你上學這幾年，我替你寫的作業比我自己上學的時候寫得都多！”

乙 實話都出來了。

甲 我受不了了！我忍無可忍了！

乙 別呀。趕緊念咒兒啊。

甲 別說念咒了，就是太上老君來了也不好使。把雞毛撣子拿來，我抽不死他！

乙 這就動手了？

甲 我給他這頓胖揍。

乙 你說這孩子招誰惹誰了。

甲 我一打孩子，我媳婦不干了，她一攪和我們倆口子打起來了。

乙 你們倆口子打起來了？

甲 我媳婦這么一攪和，你再看我們家。

乙 什么樣??？

甲 是孩子哭大人叫，滿天飛的是雞毛！

乙 哪來的雞毛??？

甲 我把雞毛撣子打散了。

乙 您瞧這個亂啊。

甲 等我火氣下來，看著我兒子滿臉的淚痕，再看看這一地狼藉，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乙 后悔了吧？

甲 我就不明白了，我這是怎么了？我愛我兒子，可為什么我的愛讓我和孩子都這么痛苦呢？

乙 要我說，你就是把外邊的焦慮帶回家來了。

甲 什么意思？

乙 作為家長，工作生活壓力大，你焦慮，這都可以理解，可是你不能拿你的經歷來給孩子設計未來，孩子們有屬于他們自己的人生。作為家長你就應該讓孩子高高興興地學習，快快樂樂地成長！知道為什么你的愛讓你和孩子都這么痛苦嗎？

甲 為什么？

乙 因為你的愛是焦慮的愛。

甲 焦慮的愛？

乙 對呀，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這樣？

甲 你說得太對了，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

乙 本來就是這樣啊。

甲 我一把摟過我兒子?！皟鹤樱∈前职植缓?！以后爸爸再也不這樣了。”

乙 這就對了。

甲 “有心里話就跟爸爸說。”

乙 那就說吧。

甲 說吧？這小子這幾句話差點沒把我鼻子氣歪了。

乙 他說什么了？

甲 “爸爸！我不怪你，我理解你?！?/p>

乙 這不挺好的嗎？

甲 “因為我爺爺跟我說過。”

乙 什么啊？

甲 “他說我現在呀。”

乙 ??？

甲 “跟你小時候一樣！”

乙 咳！

點評：

作品來自生活，說容易寫出來不易。從蕓蕓眾生中發掘出有代表性的喜劇人物，從社會萬象中找出人們或經歷或看到或聽到的新鮮事，這需要作者有敏銳洞察生活的能力，形成作品更需要有塑造人物、編織故事、提煉主題的綜合能力。

《焦慮的愛》是諷刺，可貴的是有喜感。有“愛”不新鮮，讓“愛”戴上“焦慮”的帽子就喜劇了?！敖箲]”燃“愛火”，不僅增加熱度，也加快了敘事節奏。

這種焦慮是生活的壓力？是望子成龍的厚望？是過往無法彌補的心焦？似乎都有又都沒確認。這種模糊處理，留與觀眾在欣賞時再用生活經驗去延伸體會，這樣觀眾就有了想象、參與的空間。

作品人物情緒的表達也不直給。比如，兒子較勁兒回報老爸的方法是一個8字寫一半，等到整點，再寫剩下的半拉圈兒——他說這是送給老爸一個圓滿的句號！這樣用情節代替語言表達的情緒是幽默的也是藝術的。

作品語言的喜感決定品位，有喜感的作品才好玩才有趣。作品說忍無可忍是“等他70了我就是再著急也就剩下給他托夢了！”；說生氣是“氣得我肋骨叉子都疼”；講道理說“啃不是傳家寶！咱們家不能一輩兒一輩兒傳這個。”這樣的生動語言組成的作品就有了不一樣的喜劇色彩。

作品中有為孩子成長的“焦慮”，有為自己不如別人處境的“焦慮”，有對生活現狀無奈不認可又沒辦法的“焦慮”，有對父輩的心疼，有為面子的閃躲，有對明天的憂慮，也有怕自己被“啃”的擔心……這些復雜心理交錯遞進，焦慮情緒有機糾結牽連，形成了作品的獨特品質。

一般來說，相聲作品怕寫復雜了，因為觀眾跟著你去分析、去思想他就樂不出來了?？上嗦曈峙聦懙脹]思想。這是矛盾的。好作品會引領觀眾漸聽漸明，在回避“直白”的同時給受眾以飽滿的享受；讓作品 “沉水”落地不漂浮，這是需要下功夫的。“口頭文學”更要講究文學性。這是創作者需要不斷思考的課題和追求的方向?！督箲]的愛》在這些方面解決得都比較好。

作品要有作者的觀點，一定要代表大多數人有感而發?！爸卑住比⌒κ堑蛯哟?。善用諷刺，巧用自嘲，用幽默化解困惑和無奈，用鮮活的人和事把人“氣”樂了才是高層次。

好作品對生活沒有怨言、沒有譏笑，好作品也不會陰陽怪氣。諷刺可以槍林彈雨，諷刺也可以是陽光下明媚的眩目。用陽光的心態寫黑夜，呈現出來的一定是光明的期待。

如果從提高作品來說，作品從“焦慮”到“焦慮的愛”，“點題”多了。怕觀眾不懂反倒露了“標簽”。如果能把“焦慮”通通化在人物的行為表現、情緒變化之中，不見“焦慮”兩個字，卻能欣賞到“焦慮”的彌漫，那樣就更高級了。

（點評人：國家一級編劇 孫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