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德平 張坤
提要 ?語言扶貧是貧困治理的重要內容,也是貧困治理的重要方式。語言扶貧參與貧困治理成效顯著,可以提升貧困人口的人力資本,促進貧困人口的社會流動和社會融入,傳播現代科學文化知識,有效阻斷貧困代際傳遞,推進各民族全方位的交流合作。為了高質量打贏精準脫貧攻堅戰,需要在語言扶貧工作中處理好物質扶貧與扶智扶志的關系、階段性任務與周期性工作的關系以及國家通用語言與少數民族語言、方言的關系,充分發揮語言扶貧的治理效用。
關鍵詞 ?語言扶貧;理論邏輯;貧困治理;治理效用
中圖分類號??H002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1014(2020)06-0042-08
DOI ?10.19689/j.cnki.cnl0-1361/h.20200604
一、引言
語言的內在本質決定了它并不直接導致貧困的生成,但是語言能力問題會制約個人及家庭乃至區域的發展,主要表現為貧困人口識字率低、普通話能力差、綜合素質不高、觀念落后、地區發展動力不足(赫琳2018)。這些問題顯著地增大了貧困代際傳遞的社會風險,阻礙不同民族文化之間的交流與合作,從而增加其貧困程度和脫貧難度。同時,貧困會影響群眾學習第二語言的主動性和積極性,繼而固化了語言使用的語境和傳統的思維方式,限制語言學習的內容和形式,導致一些技術性的語言學習手段和實用性的語言學習培訓難以付諸實踐。
我國在語言扶貧方面所做的很多政策性規劃和實踐性探索,是頂層設計與基層實踐的相互補充和有機統一。有學者將新中國成立以來的語言扶貧事業主要分為兩個階段:一是1949?2011年的中國語言間接扶貧階段;二是2012年以來的中國語言直接扶貧階段,尤其是精準扶貧戰略的提出加快了語言扶貧的布局實施(王春輝2019)。從我國語言扶貧政策規劃設計層面來看,中共中央、國務院在2011年印發的《中國農村扶貧開發綱要(2011—2020年)》中提出,要在民族地區全面推廣國家通用語言文字,這是國家首次將“語言因素”寫進扶貧文件,具有前瞻性的指導意義。2016年國務院印發的《“十三五”脫貧攻堅規劃》提出了包括“加強民族聚居地區少數民族特困群體國家通用語言文字培訓”在內的多項語言扶貧舉措。2018年1月,教育部、國務院扶貧辦、國家語委聯合制定了《推普脫貧攻堅行動計劃(2018—2020年)》,提出要將普通話普及率的提升納入地方扶貧部門、教育部門扶貧工作績效考核,有力地推動了推普政策在貧困地區的落地實施,肯定了推普脫貧的重要地位以及語言扶貧的核心內涵,就是要增強貧困地區的普通話推廣力度、提升貧困群眾的普通話水平(王春輝2018)。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貧困治理實現了從“物質幫扶”到“扶志扶智”的轉變,日益注重提升貧困人口內生動力(向德平,華汛子2019)。語言扶貧為打贏脫貧攻堅戰提供著重要的軟件支持,是以人為本理念的生動實踐,也是精準扶貧政策的創新運用。但是目前社會上對語言扶貧的重要性認識不足,語言扶貧實踐還面臨一定的困難。本文將梳理語言扶貧的貧困治理邏輯,明晰語言扶貧的角色定位,闡釋語言扶貧的功能,從而更好地推進語言扶貧的實踐。
二、語言扶貧參與貧困治理的理論邏輯
語言扶貧參與貧困治理根源于其內在的理論邏輯。通過對語言扶貧理論脈絡的梳理和分析,可為語言扶貧的實踐提供指導。
(一)語言經濟學視角下的語言扶貧
經濟學家Jacob Marschak是最早將語言作為一種經濟形式加以關注的,語言經濟學的引入國內也推動了語言經濟學的本土化研究。張衛國(2008)研究發現,語言既是一種人力資本,又是一種公共產品,也是一種制度,它們共同構成了語言經濟學的一個基本分析框架。作為人力資本,語言影響勞動力就業市場及其工資水平;作為公共產品,語言影響著語言政策的制定與選擇;作為制度,它影響著其他一系列的制度安排和設計。從宏觀層面來看,語言多樣性通過影響溝通交流、信任認同、教育和人力資本積累、制度和技術擴散,從而影響經濟發展。從微觀層面來看,語言影響勞動者的收入水平(王海蘭2019)。趙穎(2016)通過使用CGSS2010年的統計數據進行實證分析后發現,勞動者語言能力對勞動者收入的影響程度在11.62%?15.60%之間,其內在影響機理主要為語言能力的提升增加了勞動者就業機會。語言經濟學賦予語言以經濟維度的意義,提供了一個認識語言經濟屬性的新視角,但語言不直接用于市場交換以扮演商品的角色而生成經濟價值,那語言又是如何實現其經濟功能的呢?赫琳、張麗娟(2017)認為,語言通過其充當交際工具、思維工具、文化制度以及經濟資源等特性,在不同層面上以不同方式作用于經濟生活,從而產生經濟效益。
毋庸置疑,語言對經濟的影響是普遍而深刻的,但影響并不意味著都是正向的相關關系。語言對經濟的影響是一個長期的復雜的綜合性過程,而非短期的因果效應。同時,語言對經濟的影響是間接性的,需要一系列的中間環節和作用機制加以延伸語言的經濟效果,通過影響個體的人力資本、增強個體的就業技能、提升個體的語言素養,從而增加貧困戶的勞動收入以改善貧困狀況。只有正確認識語言對經濟的影響機制、路徑和效果,科學把握語言對經濟的影響邏輯和作用方式等中間環節,有效規避語言對經濟的負面影響和阻礙路徑,才能最大程度地發揮語言的扶貧效果。
(二)文化資本理論視角下的語言扶貧
文化資本理論由社會學家布爾迪厄(Bomdieu)提出,用以解釋社會結構及其作用的理論視角。文化資本指的是一系列與文化相關的資源的總稱,比如語言、文化制度或藝術,它的對象以非物質的形式客觀存在著,在一定的“場域”內影響人們的生活,表征著人與社會的互動過程。“文化資本”主要表現為身體化形式、客觀化形式以及制度化形式,少數民族的語言就是一種身體化的資本形式,可以通過少數民族同胞的日常生活交流呈現出來。文化資本與經濟資本、人力資本以及社會資本密切相關,文化資本也會通過某些實踐性的方式轉化為后者,個體文化資本的提升也會增強社會人力資本的儲備和勞動力資源的質量。語言是一種基礎的文化資本形式,個體思維方式、認知水平、文化素養等個人特質都與語言能力有關,因而從文化資本視角來理解語言扶貧具有理論性的價值取向和實踐性的行動趨向。
文化資本是有潛在價值的,需要通過科學的手段挖掘出來或者說將這種資本客觀化、物質化展示出來。語言扶貧就是當前脫貧攻堅實踐中文化資本最重要的建設和統籌方式。從文化資本理論視角看來,少數民族語言資源豐富,存在著許多向文化資本轉變的路徑選擇,這種轉變是提升民族語言文化地位、促進民族語言文化發展的重要途徑。單菲菲、劉承宇(2016)以貴州省一個民族旅游村寨為例,基于文化資本理論探析了民族文化資源向文化資本轉化的路徑,從而提升民族語言和文化的社會地位和價值,弘揚民族語言和優秀文化。誠然,并非只有少數民族才擁有文化資本,貧困地區的人口也擁有潛在的亟待開發的文化資本,語言扶貧就是一個挖掘文化資本價值和文化資本建設培育的過程。總體上來看,貧困人口的文化資本匱乏且處于低水平的狀態,性格較為內向、觀念比較保守傳統,其知識水平、文化能力、思維認知、家庭教育等均處于薄弱環節,貧困人口所在的文化環境固化閉塞,很難從內部找出突破點,因此就需要外力給予干預,從語言角度切入,開展針對性的扶貧工作,促進貧困人口的文化能力建設以及文化環境重塑,激活他們存量的文化資本,使其發揮更大的經濟性價值和社會性價值,助力貧困人口脫貧。
(三)社會語言學視角下的語言扶貧
社會語言學是一門研究語言與社會多元關系的學科,其研究內容包括語言政策、語言演變、語言規劃等等。社會語言學視角下的語言扶貧更為關注宏觀的語言政策設計、語言發展的長期規劃,以及語言在社會中所扮演的關系角色,這種視角將語言的扶貧效用投射到更為廣闊的地域范圍,以制定更長期的語言發展規劃參與貧困治理過程。地方性語言是阻礙多民族間信息交流和社會發展的基礎因素,會助推區域性貧困的生產與再生產,可見語言在社會結構的作用下成為一種關鍵性要素。隨著社會發展變遷和國家治理現代化的要求,國家通用語言的普及成為貧困群眾脫貧的重要支撐,語言扶貧也就因此得以落地實踐。語言政策與規劃研究深受社會、政治、經濟和文化等因素的綜合性影響(張天偉2016),脫貧攻堅的社會環境為語言政策規劃提供了深化研究的豐厚土壤和田野試驗田。
從社會語言學的視角切入,語言扶貧的格局和立意就不局限于個體的資本建設和特定區域的自身發展,語言扶貧是全局性和整體性的統一。因此,在宏觀層面,它關注語言政策設計和規劃制定,比如少數民族地區的普通話推廣政策;在微觀層面,它關注語言與社會和諧的關系構建,比如易地扶貧搬遷貧困戶的社區融入問題。語言是一種便于相互理解的符號系統,多民族之間、異文化之間、多語言之間的群體互動必然會帶來理解上的障礙和偏差,由此可能導致矛盾的激化和沖突的升級,成為和諧社會建設的阻礙性因素。因此,需要建構一種平等溝通的方式、一套達成共識的話語、一個包容多樣性的空間,以此促進社會的和諧穩定發展。對于貧困群眾來說,這種語言符號并非自然的獲得,而是需要通過語言扶貧來完成語言符號傳導的全過程,落實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的學習和教育,也就是通過由外而內的力量引入,使其具備日常的話語溝通能力,降低矛盾發生的可能性,以促進形成融洽的生活環境和社會氛圍,從內而外地改變貧困群眾的精神氣質,增強其自主發展的精神力量,樹立美好生活的信心和勇氣。
語言經濟學本質上是將語言視為一種經濟樣態,更多的是以干預個體貧困戶的能力資本建設來增加他們的經濟收入,以達到脫貧的效果,這是一種傾向于個體化的扶貧方式。文化資本理論視角將語言作為一種文化軟實力,通過信心建設、精神激勵、慣習重塑、素養提升、資本培育等中介方式影響貧困群體所處的文化環境,尤其是貧困群體的家庭環境,期望從精神層面來幫助他們建立脫貧的自信與勇氣,從而實現家庭層面的自強與發展。社會語言學視角下的語言扶貧,相較于前兩種理論邏輯,其關注點更為宏觀和長期性,通過語言規劃、語言變革等政策性設計來影響貧困群體的語言環境,建設貧困群體的語言能力,從而在社會層面引起關注,加快推普脫貧的進程。因此,這3種理論視角都為語言扶貧提供了很好的實踐性指導,也各有其理論關注的側重點。在國家語言扶貧方案的統一實施與地方依據實際情況探索的結合下,語言扶貧對于貧困治理的效果是明顯的。
三、語言扶貧的治理效用
語言扶貧以其特有的扶貧機制和扶貧方式,在促進貧困人口就業增收、阻斷貧困代際傳遞、推動社會融入和多民族文化融合共榮等方面具有顯著的貧困治理效用。
(一)提升人力資本,促進社會流動
語言是勞動者的人力資本,能夠幫助勞動者在就業市場中獲取更多的信息資源,拓展有效的社會關系網絡。語言扶貧能夠改善貧困人口在就業市場上信息不對稱的情況,賦予求職者與用人單位直接對話和談判的能力。對于那些語言能力較強的外出務工者來說,在工資糾紛解決、利用法律手段維護合法權益等方面具備一定的優勢,能夠有效避免勞資糾紛。行業要求等制度化的互動情境會對語言表達的方式提出要求,符合要求的言語方式會得到肯定和認可,反之則會被否定和拒絕,例如現代服務業就需要員工具備一定水平的普通話能力,普通話對服務業從業人員的工資有顯著提升作用(陳媛媛2016)。語言扶貧就是通過改變貧困人口的語言方式和表達習慣,使他們能以一種別人理解的和認同的對話方式進行溝通,創建長期、可維持的交流語境。
語言是技術的傳播載體,語言扶貧在技術推廣與傳播、產品生產與銷售中都能發揮積極作用,能夠幫助貧困戶學到先進的農業技術,以提高農作物的產量和質量;語言也是信息的擴散媒介,能夠幫助貧困戶獲取農產品的市場價格和需求走勢,以便更加精準地生產適銷對路的產品。有研究表明,普通話普及率與經濟增長率之間存在二次曲線關系,普通話普及率存在最低有效規模,其最低有效規模為60.0%?63.8%,也就意味著普通話推廣率要達到60%以上,才能對經濟發展產生正向影響(卞成林,等2017)。王海蘭等(2019)對西藏波密縣的調查也證實了普通話水平對勞動收入有顯著的正向影響,這種提升作用在中低收入層次勞動力中體現得更加顯著(王兆萍,馬小雪2019)。
貧困地區勞動力外出務工對增加家庭收入、緩解家庭貧困、改善家庭福利具有重要作用(柳建平,張永麗2009)。外出務工也是貧困人口社會階層流動的重要方式,但是由于他們的地方性語言難以滿足用人單位的要求和期待,導致他們只能從事一些低層次的體力勞動工作。語言扶貧是解決務工人員語言問題的重要抓手,在勞動力流出前進行規范化和專業化的普通話培訓,使其更好地適應用人單位的要求,在較短時間內熟悉工作流程和工作任務,提高工作效率,從而可以提高工作的穩定性,也降低了工作更換的市場交易成本。語言扶貧是幫助貧困人口獲得職業發展機會的重要弦碼,熟練掌握國家通用語言是他們實現社會流動的基礎性條件(王浩宇2019)。合乎情境的語言水平和語言能力也是進入較高職位的準入門檻,有利于貧困人口的職業晉升和階層流動,從而改善貧困人口在社會上所處的邊緣位置和社會階層狀況。
(二)傳播現代知識,阻斷貧困傳遞
人們自出生以來都在既定的語言環境中接受熏陶和教育,這是個體社會化的重要環節。貧困家庭的語言意識不強,往往會忽視對子女語言方面的訓練和教育,一些偏遠地區的中小學校也仍以方言作為授課的主要方式。語言的限制擠壓了發展空間,提高了貧困發生率。由此看來,語言會增加貧困代際傳遞的可能性。語言扶貧是必要的也是緊迫的,語言與教育之間存在著極強的耦合關系。語言扶貧關注貧困家庭孩子的教育,通過各種政策支持其人力資本的積累,是掐斷貧困代際傳遞鏈條的有效途徑(馬文武,等2018),它幫助貧困家庭子女學習科學文化知識,感受外面世界的魅力和多樣性,而不僅僅局限于父輩傳遞的生活經驗。語言扶貧幫助貧困子女樹立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理念,糾正貧困人口的認知偏差,以支持他們建構起對美好生活的想象和期待,從而從內在的情感和意愿出發,內生出對抗貧困的勇氣和改善生存狀況的決心。這種精神力量的積蓄并不能依靠一次簡單的語言教學課程和經驗的傳導來實現,它需要持久地學習標準化的普通話,并且在日常生活中自覺地使用,這樣才能逐漸內化為自身的能力。
語言扶貧對貧困代際傳遞的阻斷是基礎性的,也是根本性的,更是持久性的,它拉近了貧困人口與現代生活的距離,更新了貧困人口認識世界的方式,拓展了貧困人口與外界的聯系。語言扶貧可以阻斷貧困代際傳遞的機制,有效地降低掉入貧困陷阱的概率。語言扶貧對于阻斷貧困子女代際傳遞的作用是直接的,同時,也會間接地從子女與父母的言語交流中改善父輩的貧困心理和精神面貌,從而使整個家庭受益。子女向父母講述學習的新知識,不僅幫助孩子們鞏固了所學知識,鍛煉了他們的理解能力和表達能力,也能增進代際間的情感交流和日常溝通,形成“小手拉大手”的語言扶貧幫扶機制,明顯改善貧困家庭的文化氛圍和教育環境,有效減緩貧困人口的貧困程度。
(三)促進社會融入,有效化解矛盾
語言是生活的基本工具,也是社會交往的必要手段。一方面,語言扶貧促進外出務工人口的社會融入。外出務工是貧困戶謀求生計支持的重要方式,就業條件好、發展機會多的大城市就成為貧困勞動力的首選流入地。流動范圍對流動人口的方言熟練度有著顯著影響,尤其是那些跨省流動的貧困戶很難再適應當地方言(俞瑋奇2019)。貧困戶從“熟人社會”向“陌生人社會”的過渡過程中,與流入地居民存在日常交流用語上的差異,往往會被貼上“外地人”的標簽,很難融入新的生活圈,導致群體之間的隔閡和交流障礙,引發生活上的矛盾和糾紛。語言扶貧可以有效解決貧困人口社會融入的問題,縮小不同群體間的文化隔膜,保障其意見表達權利和公共服務的享受權利。語言扶貧的目標不僅是讓貧困戶聽得懂國家通用語言,更要讓貧困戶在日常生活實踐中自覺地使用,逐漸將其內化為他們的用語習慣,以便融入流入地的社會環境。
另一方面,語言扶貧促進易地扶貧搬遷群眾融入社區新生活。建設集中安置點是易地扶貧搬遷中的重要舉措,來自不同地區的搬遷戶有著不同的日常用語習慣和文化習俗,導致社區居民出現了語言溝通障礙和理解失真等問題,影響著社區居民的交流與互動,容易陷入社會隔離的困境,阻滯易地扶貧搬遷貧困戶的市民化進程(鄒英,向德平2017)。語言扶貧通過對搬遷人口統一進行培訓、指導和教育,使其掌握基本的國家通用交流用語,提升他們的口語表達能力和文字書寫能力,引導居民從日常溝通開始,有序參與社區各項工作,增強社區凝聚力和認同感。
(四)推進交流合作,促進文化共榮
語言是文化的載體,也是文化的核心要素。語言可以打破空間的限制,將民族特色文化和精神氣質傳遞到更為廣闊的地域范圍,是本民族優秀文化展示和傳播的重要工具和平臺。國家通用語言是認識、了解其他民族歷史文化的窗口和渠道,少數民族文化可以通過共享的表達形式和展示方式呈現出來。每一個民族的優秀文化都是中華民族璀璨文化的分支,不同民族因歷史、地域、資源稟賦等差異形塑了不同的文化形態和語言表達方式,規范化、標準化的國家通用語言能夠消除地方語言交流的障礙,是促進經濟貿易往來、民族文化交流、資源共通共享的媒介工具。
語言不僅在各民族文化交流層面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也在促進民族間經濟貿易往來、特色產品銷售、地方旅游業發展等方面起到了積極的帶動作用。少數民族語言文化具有地方性、稀缺性、魅力性、功能性和知識性等特征(石琳2019),語言扶貧是塑造文化生命力的重要方式,也是對語言資源的經濟屬性與產業價值的開發,使其成為少數民族地區經濟發展的文化引擎。一些特色的民族農產品以及兼具藝術性和經濟價值屬性的民族服飾和民族手工藝品等借助于共同的語言,可以銷售到其他民族人口聚居區域,各民族同胞都能欣賞和使用到特色的文化產品和服務。少數民族的旅游發展離不開對外宣傳,而語言就是影響宣傳成效的關鍵要素。少數民族不能單純地以民族語言作為宣傳手段,更需要一種其他民族同胞易于理解的、全國通用的語言表達形式,減少民族之間的距離感和生疏感,促進民族團結和文化交流。不僅如此,語言扶貧更是促進民族融合的必要方式。國家通用語言教育有助于打破民族文化壁壘,形成主導文化認同,促進民族文化教育事業發展,提升貧困人口素質,為振興地方經濟提供人力資源保障(李瑞華2019)。語言扶貧不是強制性地要求所有人摒棄自身的方言而使用同種語言,它是以語言作為一種民族大融合的媒介,通過國家通用語言來實現對話、產生聯系、深化互動、形成認同,尊重其他民族的文化內涵和價值取向,增強國家民族情感認同,求同存異以期推動民族融合和文化共榮,提高社會發展的文明程度。
四、結論與討論
語言扶貧是“一項具有先導性、全局性和基礎性的扶貧措施”(王海蘭2018),是構建我國系統型、綜合性、結構化貧困治理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幫助貧困人口增強自主發展能力的關鍵手段,是連接貧困地區與外界生活的溝通媒介,也是促進區域經濟社會發展和民族文化繁榮的根本著力點,亦是維護國家統一、民族團結和社會穩定的重要舉措,在促進貧困治理方面影響深遠。語言扶貧是以語言的形式干預貧困人口傳統的生活慣習,打破封閉的生活環境和固化的語言情境,消解地方性的思維方式和行為方式,重塑貧困群體家庭成員的互動模式,強化成員間的情感聯結,以發揮語言在精準脫貧中的積極功能。語言扶貧在貧困治理中扮演著關鍵性角色,在后期的語言扶貧過程中要處理好幾對關系,真正保障語言扶貧的實效性和益貧性。
一是要處理好物質扶貧與扶智扶志的關系。在以往的扶貧實踐中,物質扶貧通常是主要的扶貧方式。隨著貧困治理的不斷深化,需要將文化和精神層面的因素納入到扶貧領域中來,重視貧困戶內生動力的激活和自主發展信心的激勵,做好物質扶貧與扶智扶志的平衡和協調。語言扶貧作為扶智扶志的基礎性方式,是切斷貧困代際傳遞、糾正貧困人口“等、靠、要”思想觀念的關鍵舉措,也是與物質扶貧相互補充、內在耦合的貧困治理手段。只有處理好兩者之間的關系,才能真正發揮各種扶貧方式的價值,如期打贏精準脫貧攻堅戰。
二是要處理好階段性任務與周期性工作的關系。脫貧攻堅是一個階段性的政治任務,而語言扶貧作用的發揮具有周期性,語言扶貧并不是一種立竿見影的短期扶貧手段,而是一種長期性的扶貧策略,它的成效可能并不會馬上顯現出來,需要在一個較長的時間段內去認識和感知語言扶貧的效果。因此,語言扶貧是一項需要長期堅持的系統性扶貧工程,不可操之過急和“一刀切”。要將語言扶貧與教育扶貧、就業扶貧、易地扶貧搬遷等舉措有機結合,發揮政策優勢,統籌各類資源,充分發揮語言扶貧的作用。
三是要處理好國家通用語言與少數民族語言、方言的關系。少數民族語言、方言是各民族優秀文化的承載者,在傳播少數民族歷史文化、形成民族內部認同、方便民族內部交流等方面有著深刻的現實意義和社會價值。因此,在推廣國家通用語言的同時,因地制宜地采取合適的創新性推廣方式,注重對少數民族語言和地方方言資源的保護、開發與利用,將少數民族語言、當地方言的保護與民族文化遺產保護、文化產業開發有機結合,形成推廣普通話和保護少數民族語言互促互補的良好局面,促進各民族文化共同繁榮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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