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特·蘭博
巫師尼科洛最近不怎么開心。在一百八十三歲的年紀——對于巫師來說還很年輕,但對普通人來說卻不大可能活那么久——他已經拋棄了很多俗世的煩擾。而最近煩擾他的事,突如其來的感情波動算是其中一件,風流韻事則是另外一件——當然不是他本人,是他的魔寵的。
“可以用它做一個煎蛋卷,我覺得。”他對他的魔寵奧莉薇亞小聲嘟囔道。奧莉薇亞是一條小龍,此時正伏在一堆蓬亂的布料中,圈著自己的蛋。她對自己能產下這顆蛋依然感到十分驚訝,除此之外,她臉上還帶著些高興的神色。一對雪花石膏做成的枝狀大燭臺為她周圍鍍上一層閃耀的金光;她旁邊還放著一個三文魚雕像,上面寫著“特等獎——桑斯通村百年慶典”,仿佛正用羨慕的眼神注視著她。
“主人,”她眨巴著明亮的眼睛說,“我平時服侍您還算得上盡心嗎?”
“大部分時候是。”他承認道。
她沉默著,所以短暫的停頓后,他繼續說:“是的,奧莉薇亞,你對我總是很盡心。但是你效忠的人是誰呢,是這個蛋還是我?”
“都是。”她一邊說,一邊用帶著鱗片的臉輕輕摩挲著那顆蛋光滑的表面,“但是和您比起來,蛋的優先程度會低一些。”
巫師的魔寵都是一些不同尋常的生物。有些看起來很普通:一只黑貓、一只翅膀上毛發稀疏的烏鴉,或者一條寶石綠的蛇;另外一些則看起來并不普通,甚至可以說有些奇幻——像奧莉薇亞一樣“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微型龍,或者一株根部虬結的曼德拉草。考慮到這些,兩個魔寵之間可以結合已經十分令人驚訝了,更不要說產下后代。就在尼科洛暫居在一名女巫家的三個月里,這件事發生了。期間他一直待在女巫家那座巨大的、對任何魔法師都有超強吸引力的圖書館里,研究眾神是如何顯現的;而圖書館里卷帙浩繁,大多數都是他沒看過的書,足以吸引他的全部注意力。由于沉迷于古籍,他忽略了奧莉薇亞的活動。
尼科洛怒瞪著她:“你想要一直養著它?”
“噢,我也不知道,”奧莉薇亞有些不知所措地說,“我不喜歡現在這個階段,孵蛋。但是這顆蛋不得不……”
尼科洛舉起手阻止了她的話:“我一點也不想知道。”他轉過頭去,“孵化它需要多長時間?”
“我不知道,”奧莉薇亞說,“我從來沒做過這種事。”她的聲音仿佛被壓在喉嚨深處,尼科洛從來沒有聽過她這樣不安的語氣。
他一邊在嘴里嘟囔著什么,一邊走出了門外。這顆蛋很可能孵不出來,他想。奧莉薇亞要欺騙自己多久呢?就像所有魔寵一樣,他當初制作她時,是用一些孔雀石碎片、碎骨頭和蜥蜴的鱗片拼成一個帶翅膀的模型,然后注入一些能懂諷刺的智慧,還有能開玩笑的幽默感。但是令他感到十分驕傲的一點是,奧莉薇亞比大部分魔寵都要聰明,似乎不應該變成現在這樣一個自欺欺人又野心勃勃的母親才對。
難道是他在制作她的時候出了什么差錯?魔寵能儲藏巫師的情感,這樣巫師們才能脫離一些不必要的情感牽扯,成為永生不死的存在。或許是因為他放進去的情感太多了。他考慮要不要換一個新的魔寵,但內心極不情愿。有時候,當奧莉薇亞蹲在他的肩膀上或者大腿上休息的時候,他內心總是翻滾著,想要像撫摸貓咪一樣撫摸她的欲望,他需要極力忍耐著。作為一個巫師,他現在還算年輕,還需要努力學習魔法的奧義,還需要變得更不像人類。
他嘆了一口氣。只需要再過幾個月,奧莉薇亞就會看到結果,放棄她不切實際的妄想。
三個月后。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里,奧莉薇亞依然守在她的蛋上,即便有時守得累了,兩只翅膀捂著蛋的時候也透露著滿足感。尼科洛早就對她的失職行為聽之任之。他最近在做魔法實驗,用一根他認為應該是鳳凰的羽毛來攪動生命之水①,以期從傳動軸上剝離一些碎片。他希望能用蒸餾法將碎片變成閃亮的金子,但目前為止,他只得到了一些濕嗒嗒的垃圾。
奧莉薇亞突然發出一陣吱吱聲。尼科洛將目光從工作臺上的蒸餾器移開,抬頭看向她。
“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不要發出噪音,特別是在我工作……”他還沒說完,奧莉薇亞就打斷了他。
“它要孵化出來了!它要孵化出來了!”她從蛋上站起來,向后退了一步,眼睛一直盯著那顆蛋,“我現在要怎么做?”
“那是你的蛋!”
“我從來沒做過這種事!”
他們都充滿驚奇地看著那顆正在搖擺的蛋。
“我應該接一些熱水來嗎?”尼科洛問。
“你想干什么?煮了它嗎?”
“人們總是會為新生兒準備熱水。”
那顆蛋前后搖晃起來,里面的小東西似乎在來回移動。
“也許它出來不了,”奧莉薇亞有些擔心,“我應該幫它一下嗎?”
“給它一點時間吧。”尼科洛說。
他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顆蛋。只見它晃過來,晃過去,搖擺不定……然后從壁爐架上跌了下來。奧莉薇亞尖叫出聲的同時,尼科洛沖了過去。他的心跳差點停止了。
那顆蛋掉在他的手里摔碎了。等他看清楚手心里的東西,差點失手將它扔地上。有那么一瞬間,他以為它已經死了,然后那個小小的蜥蜴發出了一聲嗚咽。奧莉薇亞的翅膀在他耳邊撲閃著,他試著輕輕將新生兒放回窩里。一人一龍手忙腳亂了一陣,終于奧莉薇亞蜷縮在她的后代旁邊,而尼科洛跪在了壁櫥邊,一點也沒在意自己的關節炎。
即便之前,尼科洛設想了諸如突變體或者畸形兒之類的生物,但實際上那個新生兒看起來一點也不可怕。它有著和龍十分相似的外形,一對有著褶邊的翅膀正顫抖著伸出來,等待著晾干。閃閃發光的羊水掛在上面。
尼科洛拿起旁邊有些潤濕的布料,輕柔地擦拭著它的翅膀。奧莉薇亞緊張地環抱著尼科洛的手臂。
“你做得很好,奧莉薇亞。”他看著她的孩子,夸贊道,“你做得很好。”
大部分巫師都有某些癖好,而且拒絕借助魔法的力量完成它們。尼科洛的這種癖好是釣魚。在他住所周圍的這座森林里,他知道所有小溪里的每一條鱒魚。他最喜歡在一條無名小溪垂釣,這條小溪穿過一片山毛櫸林和沙質泥沼,再往前是一片柳樹林,它們的根有一部分伸進水里,在河岸邊形成了一些孔洞。鱒魚們喜歡在炎熱的下午躲在里面直到傍晚。一棵倒伏的樹為尼科洛提供了座位,他的魚簍放在一些新鮮的青苔上,隨時準備好裝他的戰利品。
他給魚竿綁上線,將一只石蛾穿在魚鉤上——石蛾是奧莉薇亞幫他制作的。他不是很確定讓她做這種準備工作算不算使用魔法;他的指頭在做精細活兒的時候顫顫巍巍,而她的爪子卻依然和近百前他剛制作她的時候一樣靈巧。這個誘餌的下腹部是和水仙一樣的黃色,翅膀上帶著少許棕色的絨毛,它的身體中間是一根魚鉤,一旦勾住了鱒魚柔嫩的嘴部,尼科洛就能將被引誘的魚兒拉上岸。
幾小時過去,他拋下魚鉤,打起瞌睡,帶著釣魚者們都懂的耐心。有幾次他感覺魚線突然繃緊,就靜靜地等了一會兒,但今天的鱒魚們都十分謹慎。他知道隨著黃昏漸近,魚兒們會逐漸變餓,在水里努力尋找昆蟲作為食物,而他的誘餌就在它們周圍。
他其實并不是真的想釣魚,來這里是為了思考關于奧莉薇亞的事。每一個巫師都需要一個魔寵,就像是拋在身后的另一個自己。巫師們都想擺脫俗世糾紛和庸碌平凡,這樣才能在追求永生之路上不斷前行。
魔寵就像是巫師的第二個靈魂,或者一個值得信任的諍友。你可以像尼科洛一樣制作一個魔寵,儲藏自己的一部分感情,但制作魔寵其實很難。很少有人能成功,大多數的巫師都是直接找的已經會說話的動物。會說話的烏鴉是較為普遍的選擇,羅頓鎮還有一支會說話的貓的宗族,數十年來一直為巫師學校提供魔寵。
“會說話”是區分魔寵和普通動物(會預言的各種動物除外)的標志。奧莉薇亞的后代——她給它取名叫赫瑞斯特——還不會說話,這讓尼科洛有點擔心。這個小東西會不會跟它的父母不一樣,其實它并沒有智能?幾個月過去,他一直觀察著它,想確定這一點。它看起來會對某些單詞作出反應,比如“不”和“晚餐”之類的;但話又說回來,一只訓練有素的獵犬也能做到。赫瑞斯特是不是只保留了動物的自然特性,沒有繼承它父母的智能?
當天晚上,在享用剛釣起來不久的鱒魚和附近村子里買的面包時,尼科洛提出了這個想法,但奧莉薇亞拒絕相信這個論斷。
“赫瑞斯特像你和我一樣聰明,”她看向赫瑞斯特,有些氣憤地斷言道,“甚至有可能比我們更聰明。”
這個長了翅膀的小蜥蜴從吻部到尾巴已經有六英寸長了,有他①母親一半長。此時他正趴在窗沿上曬太陽,凝視著自己在布滿灰塵的玻璃上的倒影。
“真的嗎?”尼科洛懷疑地說。
赫瑞斯特轉過頭,盯著尼科洛,然后點了一下頭。
尼科洛眨了眨眼睛,震驚了。
“如果他能聽懂我們的話,為什么他不開口回答呢,奧莉薇亞?”他說。
奧莉薇亞嗖嗖地甩了甩尾巴。“他不會說話。”她說。
“你和他的老爸都有完整的發聲系統——你的發聲系統肯定更好一些,他沒有理由不會發聲啊。”
當然,其實一開始赫瑞斯特也是沒有理由存在的,尼科洛只在心里這么想,沒有說出來。如果他說出來了,奧莉薇亞肯定會更氣憤的。
尼科洛不得不承認,赫瑞斯特是一只迷人的小生物。他很喜歡捕獵,常在蔬菜園子里一待就是幾小時,神出鬼沒地行走在西葫蘆和辣椒之間,捕捉黃黑相間的甲蟲和鉆到藤里的昆蟲。
隨著這條小龍一點點成長,尼科洛開始教他怎么寫字。這個酷似龍的小東西學得很快,把他那條長長的尾巴當成一桿墨水筆,先在墨水瓶里蘸一下,然后用尖尖的筆尖在羊皮紙上涂寫。他繼承了他母親的靈巧,還有一部分幽默感,他能將自己平時觀察到的東西細致而又工整地寫下來。
赫瑞斯特很喜歡閱讀,就像鴨子喜歡水一樣。尼科洛常常看到他面前堆放著一大摞書籍,他則仔細地閱讀著,時不時用那根靈巧的尾巴翻動書頁。
“我不知道為什么我不會說話,”尼科洛問他時,他寫道,“我試著說話,但除了從嘴巴里呼出空氣,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他可以發出一些聲響,“嘶嘶”、“嗖嗖”或者“咕嚕”。奧莉薇亞總是會加入,和他一起合奏,有時候尼科洛還覺得蠻好聽的。但是盡管他絞盡腦汁,也沒辦法讓他魔寵的孩子說話。
“他要怎么辦?”奧莉薇亞十分擔心,“如果他不會說話,沒有巫師會收他當魔寵。”
“這可說不一定呀。”尼科洛反駁道,但他心里也知道奧莉薇亞的擔心是對的。巫師們都很驕傲,沒人會想要一個有缺陷的魔寵,畢竟魔寵會反映一個人的內心和靈魂。
他會再試試別的辦法的。
尼科洛決定去請教他認識的一個非人類巫師。大多數魔法使用者都對思利斯(一條雙足龍的后代)敬而遠之,他身上的鱗片、狹長的眼睛,以及骨骼突出的扭曲身材會讓他們感到不安。他居住的高堡位于一座火山的半山腰,這里人跡罕至。尼科洛到達的時候想,思利斯的孤獨到底是因為他與眾不同的身份種族,還是因為他的住所太偏僻了?
尼科洛向思利斯訴說了赫瑞斯特的遭遇,最后總結了一句:“怎么會有人想要收他做魔寵呢?他身上有這樣的缺陷!”
“你有沒有想過,”思利斯說,“或許困擾你的問題就是解決的辦法呢?”
尼科洛一臉困惑地看著面前的巫師,而思利斯的眼睛里則透著一抹得意的神色。巫師們喜歡打啞謎,能讓另外一個巫師困惑不已是一項稀有的獎勵。
“只有在回應他們的巫師時,魔寵的力量才會得到發展。”思利斯說。他用頭示意了一下他自己的魔寵—— 一只垂著耳朵的花斑公貓,名叫斯拉希爾——所在的方向。
斯拉希爾打了個哈欠說:“是真的。我在成為魔寵之前就不會說話。”
“真的嗎?”尼科洛說。他對魔寵的知識了解得不多,大多數巫師都是這樣,將自己的魔寵看作理所當然,就像對待一個工具(比如一把儀式刀或者一個精心制作的護身符)一樣。
“是真的,”思利斯說,“找一個合適的巫師,這個問題就迎刃而解了。”
“收拾一下屋子,”尼科洛對奧莉薇亞說,“我們準備招收一個學徒。”
她吃驚地張大嘴:“但是,主人,你一點也不喜歡學徒!你總是說他們帶來的好處比壞處多多了!”
赫瑞斯特還在外面獵捕大黃蜂,所以尼科洛毫不避諱對奧利維亞說:“是的,但是學徒成長起來會變成什么呢?”
“壁壘,”尼科洛說,“薩溫節時,壁壘會比平時更薄。不同世界的人都會裝扮成和平時不同的樣子,聚在一起共同慶祝。這在其他任何時候的夜晚都是不可能發生的。”
“‘暗夜之神克魯諾斯將會降臨。”奧莉薇亞說,“他會實現人們的一個愿望,但沒有人敢上前向他提出請求。”
“為什么?”伊比問。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因為神喜歡捉弄人們的愿望。”尼科洛說,“你必須有一個心思縝密的腦袋才能想出一個讓神無法拒絕的愿望。祂們比律師還要斤斤計較。所以神出現之后,祝福一下我們,然后慶典就結束了。”
伊比怯怯地看了尼科洛一眼。待在老巫師的身邊讓他越來越緊張,就好像他能感覺到尼科洛對他的表現越來越失望一樣。尼科洛心里泛起一股同情,而這一次他并沒有試著將這種感情壓制下去。
“我們也去篝火邊吧,”他說,“你得準備一套衣服,伊比。薩溫節上的人都要偽裝成另外的樣子。”
“你也需要變裝嗎,主人?”奧莉薇亞問。
尼科洛嗤了一聲,但奧莉薇亞并沒有打消念頭。
“如果你不變裝,村民們會覺得你很奇怪的。”她說,“我會幫你找一套衣服。”
薩溫節這天,奧莉薇亞給尼科洛找來一套衣服。尼科洛再次嗤了一聲,但還是穿上衣服,戴上假發。她給他選了一套客棧女仆的衣服。尼科洛有些生氣地想,如果他還保留著那種名為尷尬的感情,肯定早就拒絕變裝成這樣。但薩溫節就是為了裝扮成和平時不同的樣子愚弄別人,為了奧莉薇亞、赫瑞斯特和伊比,他還是穿上了。顯然,奧莉薇亞對這套衣服很上心,料子柔軟,大小合適,甚至還附帶一個假胸。她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了化妝品,他順從地拿過來給自己畫上。我變成了一個丑女人,他看著鏡子想,主要是因為這個胡子。
奧莉薇亞給自己裝扮好了,赫瑞斯特和伊比也是。伊比穿著一件鑲著鱗片的斗篷,戴上一個綠色的面罩,而赫爾斯特則戴著一頂迷你巫師帽,手上拿著一根充當魔法棒的火柴棍。
“你給他們搞了個‘身份對調!”尼科洛恍然大悟地說。奧莉薇亞點點頭,看起來很是得意。她簡單地把金銀珠寶和玻璃珠串在一起掛在身上,看起來像一個閃閃發光的聚寶盆。
“你變裝成了什么?”尼科洛問。
奧莉薇亞透過一根褪色的金鏈子沖他眨眨眼。“龍的藏寶地!”她大聲宣布道,“你沒看出來嗎?”
盡管有在努力抑制,尼科洛還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前往村子的路上,尼科洛一直試著壓下內心涌上的開心之情,但這種情緒還是一直在他身上逗留。尼科洛不是唯一選擇性別反串的人,有幾個男人甚至穿著比他還花哨的女裝。當地那家名叫“油膩鰻魚”的客棧里的女仆,今天都穿著紳士的上衣和帶扣的馬褲。
平日里這些村民對尼科洛十分冷漠(除了來他的小屋里求祛除疾病的幸運符或者草藥的時候),尼科洛高興地發現他的服裝化解了這些冷漠。奧莉薇亞站在他的肩膀上,像一個閃閃發光的裝飾品。赫瑞斯特纏在伊比的脖子上,他的帽子尖時不時地戳到伊比的耳朵。
夜幕降臨,南瓜燈開始提供照明,蘋果酒和烤土豆在人群中傳來傳去,尼科洛發現自己很難不樂在其中。為了轉移注意力,他看向了被村里的小孩子們興奮地圍住的赫瑞斯特。在赫瑞斯特的允許之下,一個小孩用手托著他,放在火光下供旁邊的孩子們細細觀賞。他的母親站在尼科洛的肩膀上憐愛地看著他。
“主人?”她在他耳邊輕聲說,“主人,您可以試著提出一個愿望。您學識淵博,能不能請求克魯諾斯讓我的孩子說話?”
“別傻了,奧莉薇亞!”尼科洛斥責她,“我記得你說過,和那顆蛋比起來,我的優先等級要高一些,現在你卻要求我為了他去驚擾神明?你考慮過我要承擔的后果嗎?我不過是一個被情緒左右的可憐巫師,才會一直對你寬容有加!”
“但是……”她想說什么,但在他的怒瞪之下選擇了住口。
“以后也不要提這件事了。”他說。
在跳躍的火光照耀之下,她的眼睛和她身上的珠寶一樣閃著光,但他沒辦法從中讀懂她的情緒。
午夜,人們摘了面具圍在篝火旁邊。尼科洛取下了他的假發,掛在手臂上。伊比站在他旁邊,從依依不舍的孩子那里拿回了赫瑞斯特。
和尼科洛他們一樣,篝火對面的那些生物——有些長著鹿角,有些長著羽毛,有些長著滑溜溜的皮膚——都全神貫注地盯著火焰中央,等待神的降臨。
神從火中出現得十分緩慢,誰也不知道祂究竟是從什么時候就在那里的。祂長著巨大而又彎曲的公羊角,火焰和灰燼在祂肩膀上飛揚。暗夜是祂的斗篷,還有點點星光在閃爍。
祂什么也沒有說,只看了一圈周圍的人群,等待著。人們只需要看祂一眼,仿佛就能失去祈愿的勇氣。尼科洛想知道,上一個膽敢無視流傳幾千年的警示寓言,向神說出愿望的人出現在多少年以前。
接著,難以置信地,從他的肩膀上傳來一個聲音,奧莉薇亞開口了。
“克魯諾斯,請聽一聽我的請求!”
“不!”尼科洛說,伸手慌亂地攔住她,但只從她身上拽下來一些水鉆和鍍金的鏈條。她飛到了那個了不得的大人物面前。“奧莉薇亞!不!”
神做了一個手勢,尼科洛突然就不能說話了。那張巨大的臉仍然像雕像一樣,靜靜地聽著。
“我的孩子……和我的主人,”奧莉薇亞說,“讓他們變成他們想要變成的樣子,得到他們渴求的東西!求求你幫助我,克魯諾斯!”
一陣大火燒到了尼科洛身上,他內心的恐慌隨之消失了。
神思考了一下,說:“不管付出什么代價?”
“不管付出什么代價。”奧莉薇亞說。尼科洛知道她即將面臨什么樣的命運。他和赫瑞斯特都被拉進了篝火,不知怎的,被拉進去的還有伊比。
他們三個渾身浴火,但什么東西都沒有燒起來。他看了一眼赫瑞斯特,玩偶大小的蜥蜴斜戴著一頂帽子,緊緊地抓著伊比。在被拉進克魯諾斯的斗篷的陰影中之前,小蜥蜴的內心充滿了希望,緊接著,一陣黑暗淹沒了他。
神離開之后,村民們也四散離開,黎明的一絲光線照在深林里,像一個不確定的請求。尼科洛抬起頭,看到旁邊的伊比。赫瑞斯特也在篝火的灰燼邊。
“嗯?”他試著開口說話,聲音有些粗啞。奧莉薇亞的尸體躺在他的手上,她的生命已經被魔法帶走了,作為她提出請求的代價。
伊比和赫瑞斯特相互盯著對方。“我能說話了。但是我仍然不是一個魔寵。”小蜥蜴說。
“是的,”伊比伸出手,突然笑出聲,“但我也不是一個巫師了。”
“什么?”尼科洛問,他還不是很清楚現在是怎么回事。
“我是一個魔寵。”伊比說,然后看著赫瑞斯特。
“我是他的巫師。”赫瑞斯特說,“你將背負我的悲傷,伊比。”
所以當尼科洛和赫瑞斯特在花園里埋葬奧莉薇亞小小的尸體時,伊比哭了起來。埋葬她的地點就選在赫瑞斯特曾經在夏日的陽光里抓飛蛾和昆蟲的草叢中。他們將她華麗的裝飾也葬下去,就像她之前說的,一條龍盤踞在一個藏寶地,守著珠寶、硬幣和貴重的金屬,尼科洛還將她之前制作的石蛾誘餌也放了進去。她的吻部耷拉在爪子上,眼睛緊閉,尾巴被扭過來環住身子。他們捧過來泥土,將她埋葬在黑暗的大地中。
伊比哭泣不已。
但是赫瑞斯特和尼科洛現在是真正的巫師了,他們什么情緒都沒有感覺到。
【責任編輯:吳玲玉】
① 煉金師對經蒸餾葡萄酒而得的一種液體的稱呼,被用來提神、治療感冒,多見于早前的醫藥處方。
①從奧莉薇亞斷定赫瑞斯特很聰明之后,作者不再使用“It”,而是使用“He”。譯文也做相應調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