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水的地方,自然就有船,有停靠的碼頭。《邊城》里描述的是沈從文故鄉的事物。“茶峒地方憑水依山筑城,近山一面,城墻儼然如一條長蛇,緣山爬去。臨水一面則在城外河邊留出余地設碼頭,灣泊小小篷船。船下行時運桐油、青鹽、染色的五倍子。”對于一個十五歲就投奔行伍、輾轉各地的少年,家鄉給予他的回憶總是鮮活又美好。《邊城》成書于1934年,那是作者創作的盛年。從封閉的鄉下搬到大城市,見識了20世紀的文明,他卻又要逃離,嫌棄這熱鬧,想回到“理想的建筑,造一座希臘小廟,以山石為基礎”的理想世界里去。茶峒小鎮,是作者挑選出的最質樸的桃源之地。或者說,不同于別的作家,他只想獨立思考,回歸文學的純粹,保持本真,表達至純至真的人性。一個創作者的內心,不能是漂泊無依的,一定要有個信念或者說是力量在支撐著他。文學創作,縱然經歷各種溝壑曲折,也終要繞回來,流向屬于自己真正認同的精神港灣。
邊城,不僅是地域上的“邊”,也是時間和文化上的“邊”。它落后于所謂的文明,信息滯后,被人遺忘。有時候,步子邁得太快,倒不如停一停,向后看一看。被孤立的人總是需要得到慰藉,他開始懷念充滿人情美,還沒有被功利污染的家鄉,想去尋找丟失的品格,鄉愁由此而生。港灣、碼頭,或者說是烏托邦、凈土,不如說是信仰。信仰,對作家來說十分珍貴,一個作家的價值觀一定是穩定的,也是越來越趨向成熟的,通過文字,孜孜不倦地表達個人的期待并影響讀者。作者在書里得到了慰藉,讀者在書里完成了吸收和成長。而價值觀的形成,大抵離不開童年的經歷,以及故鄉風物的影響。也正是湘西的山水奠定了作者的文學素養和基本審美,“每一只船總要有個碼頭,每一只雀兒得有個巢”,向深處挖掘,追根溯源,我們才會明白沈從文創作《邊城》的初衷。
在《邊城》一書里,作者也并不一味贊美良善,有些古老的東西仍不可避免地在失去,可失去并不意味著失敗。雖然追求美好的人性與現實有極大差距,但只要活著,就得積極向上,經受各種打擊,也要保持一顆不被黑暗侵蝕的心。愛一樣器物,一處風景,乃至于家鄉故土,謳歌贊頌總比批判反芻的力量虛弱。他一直是清醒的,因獨立而清醒。在沈從文漫長的一生中,寫作占用的時間并不算長,可即便他離開文壇,改去研究民俗服飾,也照樣開辟出一條新路子,并且保持著淡定樂觀的心界……
孩提時我就讀過《邊城》,而今再讀一遍,想象著在某個初秋的午后,我沿著斑駁的青石路,去看端午龍船、拉拉渡、吊腳樓,感受小船滑行于水面的平靜,傾聽耳畔傳來的歌聲,也仿佛找到了心靈停泊的碼頭。
聞琴:專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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