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婷婷的廬劇青春：因為愛著我的愛

●文/鄧琳琳

初秋一個小雨淅瀝的午后，安徽大劇院里，舞臺上燈光朦朧，演員們一一登場參加彩排，臺下，偌大的觀眾席間，合肥廬劇院院長段婷婷和導演安靜而仔細地看著。

眼前的段婷婷，穿著一件寬大的白T、黑色牛仔褲，發髻簡單挽起，素顏清雅的面龐掛著淡淡的笑，一雙黑色的眸子在鎂光燈的映照下閃著靈氣。臺上的青年演員，有的是和自己女兒差不多大的00 后，看到年輕一代勤奮而認真地傳承著廬劇，段婷婷心中滿是欣慰。

因為喜愛，她結緣廬劇；因為熱愛，她一路吟唱；愛我所愛，方能執著。

本文主人公

段婷婷十分喜歡作家汪曾祺寫過的一句話：“一定要，愛著點什么。它讓我們變得堅韌，寬容，充盈。”作為一名非科班出身的廬劇演員，在學習、演繹、創新廬劇的路上，她所經歷的每一個起點、每一個轉角、每一段征程都充滿了愛……

磨練：別人練1 個小時，我就練10 個小時

1997年夏，17 歲的段婷婷從安徽省藝校以總分第一的成績畢業，被分配到合肥一家大型國企的藝術團工作。當時，企業十分重視文化宣傳，段婷婷在工作之初得到了很好的錘煉。

2003年9月的一天，合肥市文廣局的一位領導找到段婷婷，告訴她文廣局要選拔一些專業功底好的演員，“選拔上的將進入曲藝團、歌舞團或廬劇院工作，你的專業素養不錯，有興趣加入嗎？”

那時候，之前不大景氣的各家專業院團正在重振旗鼓，希望能在藝術創作上突圍。國企工作相對穩定，而進入文藝院團卻能接受到更專業的學習，段婷婷舉棋不定。這時候，父母都鼓勵她去試試，母親說：“冰冰有我們照顧，你不要有后顧之憂。”冰冰是段婷婷的女兒，那時候剛滿2 歲。對于一名女演員來說，此時正是事業發展的關鍵期。

段婷婷就這樣走進了文廣局選拔演員的考場，被順利錄取。因為之前接受的都是聲樂和歌舞的訓練，她以為自己會進入歌舞團。而那時候歌舞團和廬劇院的演員經常在一起工作，機緣巧合，段婷婷就和廬劇結下了情緣。

當時，為了專業技術考核，段婷婷學了經典廬劇《休丁香》里“繡羅衫”的唱段，受到考官的一致好評，她因此正式接到廬劇院的邀請。父母聽說后有些意外，父親語重心長地問她：“孩子，從歌舞演員轉行做戲曲演員，這個跨度有點大，你能勝任嗎？”

段婷婷認真想了想，對父母說，自己已經20 多歲了，沒想過轉行的事兒，對廬劇也不太了解。但是，通過這段時間接觸，她漸漸感受到了戲曲的魅力，很想進一步學習。“孩子，那你就大膽去挑戰吧，爸爸媽媽支持你！”只要女兒愿意，再大的困難都留到后面來解決吧。

2 歲多的女兒正咿咿呀呀的在一旁邊唱邊跳，段婷婷抱起女兒繞了一個圈，“冰冰，媽媽要去唱廬劇了。”女兒“咯咯”的笑聲回蕩在屋子里……

轉行可不是一件易事，更何況是專業度要求極高的戲曲演員這個行當。過去，段婷婷是唱民歌的，對于不是科班出身的她來說，在戲曲行業24 歲從頭學起已經算是“高齡”了。舞臺上沒有僥幸，都說“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她暗暗告訴自己，需要付出比其他人更多的努力。

穿上練功用的戲服，段婷婷從練習唱腔、走臺步開始。特別是戲曲的毯子功、把子功、水袖功等專業動作，別人練1 個小時，段婷婷就練10 個小時。一天下來，戲服里外三層都汗透了，“感覺整個人是連脫三層皮。”

自己選擇的路，再苦也要咬緊牙關堅持走下去。2004年，廬劇院開始排演大型原創廬劇《李清照》。劇作者和外請導演擔心廬劇中青年演員難以勝任文化名人的氣質要求，堅持邀請黃梅戲知名演員擔綱，院長十分著急。創作起初，段婷婷只是跑跑龍套，后來被安排為李清照一角的第五組替補演員。別的替補演員閑著沒事做，段婷婷就在排練場里練功，仔細地學習老演員的唱腔和功法。因為用心，漸漸地，全劇的臺詞她都能背下來了。在一次順利完成李清照一角的核心唱段后，段婷婷從第五組升到第二組，之后正式成為李清照一角的主演。

每天，不管段婷婷忙到多晚回家，父母總會為她留一盞燈。柔和的燈光下，看到女兒睡得香甜，段婷婷覺得自己的一切辛苦都值了。

陪伴：學著像朋友一樣和女兒交心

廬劇是安徽省地方傳統戲劇，國家級首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因為種種原因，廬劇的發展長期處于停滯狀態。編排更多原創廬劇，讓傳統戲曲和現代生活融合，成為廬劇在新時代發展的迫切要求。而如何才能讓更多人了解廬劇呢？段婷婷在苦練內功的同時，常常捫心自問。

2007年，得知即將在山東東營舉行第二屆全國“紅梅杯”戲曲大賽，演員們都躍躍欲試，大家知道，這是宣傳廬劇的極好機會啊。可是，出去參加比賽，包車和食宿都需要用錢，當時劇院里經費很緊張，眾人都很為難。

那幾天，看段婷婷心事重重的，父母了解情況后，拿出兩萬多元積蓄：“婷婷，爸媽支持你參加比賽，趕緊召集大伙兒準備起來吧。”父母都是工薪階層，拿出這樣一大筆錢，段婷婷心里百感交集。

演員們聽說此事，十分感動，踴躍報名，無償加入排練演出的隊伍，好幾位老師都主動陪演員們練早功、跑圓場、指導排練。那年，由段婷婷主演的原創廬劇《李清照》核心唱段“舍身昭蘇世上人”參加第二屆全國“紅梅杯”戲曲大賽，獲得安徽賽區戲曲表演一等獎，并獲得全國戲曲“紅梅金花獎”。

榮譽讓大家激動，更給了大家動力。從那時開始，每年排一部優秀的原創廬劇，成為大家共同的目標。2011年，文化體制改革，合肥市廬劇院改制，段婷婷成為院長，那年，她32 歲。

作為人們眼中“最年輕的院長”，段婷婷感到肩上沉甸甸的壓力。廬劇不比國粹京劇有名，也不如黃梅戲家喻戶曉，受眾多是合肥本地的中老年人，怎樣創新，才能讓年輕人接受廬劇呢？除了在曲目的選擇和排演上下功夫，段婷婷想到了拍攝MV。

在政府的幫扶下，合肥廬劇院開始籌拍13 首廬劇MV，其中既有經典的廬劇唱段，也有新編“廬歌”。2012年，這些廬劇MV 陸續進入卡拉OK 播放系統，KTV 里從此有了廬劇的聲音。

工作忙，沒有時間照顧家庭，為了減輕父母壓力，段婷婷把剛上小學三年級的女兒送進寄宿學校，周末才接回家，有時候走不開，段婷婷就請同事幫忙去學校。冰冰很懂事，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可是長期和媽媽聚少離多，冰冰心里多少有了怨言。

一次，段婷婷終于有時間接女兒了，她特意去買了好些零食，站在校門口等女兒。冰冰出來后，賭氣地擦身而過，不愿和媽媽說話。

女兒在前面走，段婷婷愧疚地跟在后面，兩個人就這樣默默地走著，任落日的余暉輕撫著她倆，這段情景，段婷婷至今仍記憶猶新。當時她突然意識到，自己給女兒的關愛實在太少了。

從那以后，段婷婷一有時間就會和女兒聊天，像朋友一樣和女兒交心，珍惜陪伴女兒的每一段時光，母女間的隔閡漸漸消融。

2014年3月，新古典廬劇《孔雀東南飛》登臺亮相。這天，為了給媽媽一個驚喜，冰冰放學后背著書包趕到安徽大劇院。她默默地坐在觀眾席里，感慨萬千：臺上正舞動水袖的媽媽，經常會因為練功受傷，腰肌勞損和膝傷都是常見的職業病；還有那些90 后的演員，她們就是當初來接自己放學的小姐姐，平日里看她們都跟沒長大似的，到了舞臺上竟這般專業、敬業……

演員謝幕時，冰冰激動得站起來鼓掌。她跑到后臺，一下從背后環抱住媽媽的腰。“冰冰，你怎么來啦！”段婷婷滿眼都是驚喜。“媽媽，您就是我的偶像，我也要像您一樣努力！”冰冰調皮地仰著頭，一雙眸子亮晶晶的。

約定：讓我們一起努力、堅持

2015年12月30 日晚，在國家大劇院上演的2016年新年戲曲晚會上，由段婷婷主演的廬劇《秦雪梅觀畫》作為安徽省唯一入選晚會的劇種參加演出。習近平等黨和國家領導人與現場群眾一起觀看了演出。

段婷婷父母帶著冰冰早早坐在了電視機前。段婷婷的媽媽是女兒的鐵桿粉絲，有一支老姐妹組成的啦啦隊。大家一邊觀看戲曲晚會的直播，一邊在微信群里興奮地討論。

從北京返回，一進家門，段婷婷就看到一桌子她愛吃的菜——是父親的手藝。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吃一頓飯，這是對段婷婷最好的獎勵。

2016年，女兒冰冰以優異的成績申請到美國高中就讀，她對段婷婷說：“媽媽，您平時工作太忙了，不要擔心我，我一定認真把學業完成好，爭取將來申請一所好大學，不讓您操心。”

女兒懂事又貼心，讓段婷婷十分心疼。送女兒到美國后，臨別時，她緊緊地擁抱女兒，和女兒約定，兩人都在各自的學習和工作領域里加油。

母女倆經常通過視頻電話分享生活瑣事。“媽媽，今天我和幾個國外的同學出去玩了，路上，我播放了您的廬劇，大家都夸好聽呢，還跟著哼唱。”“媽媽，今天我考試得了A，挺不容易的，我好激動。”“媽媽，今天我申請進校學生會了！”

段婷婷告訴女兒，為了傳承優秀傳統文化，最近她都在忙著“戲曲進校園”的事情，“那些學廬劇的小學生太可愛了，我仿佛看到了你小時候學唱歌的樣子，也看到了我們廬劇的希望。”

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突然來襲。段婷婷主動申請去社區做防疫志愿者，還錄制了抗疫歌曲和戲曲《逆行者》，向醫護工作者表達敬意。

隨著美國出現疫情，冰冰的學校停課了，改為上網課。為了不影響學業，同時也減少感染風險，冰冰決定做一個認真防疫的留學生，暫時不回國。段婷婷很擔心女兒，冰冰在視頻里寬慰道：“媽媽，您和爺爺奶奶都要保重，我會好好的。放心，我想您的時候就會在QQ 音樂里聽您唱的廬劇，就好像您在我身邊。”

2020年9月22 日，首批19 個合肥市宣傳文化名家工作室成立，段婷婷的廬劇工作室名列其中。她希望能通過工作室的努力，給戲曲進校園的教材配上音像材料，讓廬劇得到更好的傳承和傳播。

9月28 日，為給國慶獻禮，大型原創廬劇《等不到今生等來世》在安徽大劇院上演。對于合肥廬劇院來說，這是一場有著里程碑意義的演出。因為，這部戲的所有演職人員都是合肥廬劇院的在職人員，沒有請任何外援。看著 70 后、80 后、90 后、00后同上一個舞臺，段婷婷心潮澎湃。這些年來，在她和大家的共同努力下，合肥廬劇院終于培養了一批批年輕的演職人員。這些00 后就和自己女兒差不多大，他們就是廬劇的未來啊。

“媽媽，等我寒假回國了，一定要和這些同齡的演員們聊一聊，我要向他們學習！”母女倆期待著重逢的那一天。

段婷婷曾在微博里寫道：“我們常常會說‘好累呀’，然后順道抱怨兩句，但請不要把抱怨當作一種習慣。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們自己選擇的結果。有些人會說他沒得選擇，但是請相信，任何時候，我們面前都不會只有一條路，除非是自己放棄選擇。就請扛起你該扛的責任，微笑面對。”

因為喜愛，她結緣廬劇；因為熱愛，她一路吟唱；愛我所愛，方能執著，段婷婷是幸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