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圖式理論視角的黑龍江方言重疊詞探析

任安雯 吳莉

摘要：意象圖式是人類日常生活中反復出現、根深蒂固的一種結構，是人類感知互動和運動程序中一種復現的、動態的模式，為人類的經驗提供連貫性和邏輯性。黑龍江方言中存在大量的重疊詞，以形容詞和動詞居多，這些重疊詞語義豐富、生動形象。采用來自《黑龍江方言詞匯研究》、北京大學漢語研究中心語料庫以及一些網絡資源的語料，基于意象圖式理論分析黑龍江方言重疊詞，旨在拓展黑龍江方言重疊詞研究的認知視角，探索黑龍江方言重疊詞形態、功能和語義的認知機制。

關鍵詞：意象圖式 黑龍江方言 重疊詞 認知機制

中圖分類號：G43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20）17-0073-03

Johnson于1987年首次提出意象圖式（image schema）的概念，這是以體驗哲學為基礎的認知語言學中非常重要的一個理論。意象圖式作為認知語言學中隱喻轉喻的深層理論，可以說是在人腦認知過程中對隱喻轉喻機制的整合和拓展，從而形成更為復雜、先進的概念和范疇。之后，意象圖式和其他認知理論擴展到語言學以外的其他學科，如外語翻譯、心理學、詩歌研究、文學批評等。然而，在意象圖式背景下對重疊詞的研究相對較少，尤其是對黑龍江方言中重疊詞的研究還只是鳳毛麟角。本文基于意象圖式理論，收集和整理重疊詞的文獻資料，通過查閱《黑龍江方言詞匯研究》一書，借助北京大學漢語研究中心語料庫（CCL），同時借助一些網絡資源，探討黑龍江方言重疊詞的形態、功能和意義生成。

一、意象圖式理論述介

（一）意象圖式的概念界定

“意象圖式”的概念最早由認知語言學家Mark Johnson于1987年在其專著The Body in the Mind中提出。他認為體驗經驗在概念系統內產生意象圖式;意象圖式來自人類與世界互動獲得的感知經驗，稱其為“動覺意象圖式”，簡稱“意象圖式”或“圖式”。在“圖式”之前加上“意象”是為了區分心理學中的圖式理論。后者旨在揭示心理發展如何適應環境，前者旨在解釋“日常經驗結構”在解釋人與外界的相互感知過程的一致性。

（二）意象圖式的主要分類

以人體體驗為基礎，可以把意象圖式分為容器圖式、連接圖式、中心—邊緣圖式、力圖式、垂直圖式等基本意象圖式。

1.容器圖式

該圖式涉及本體和喻體的界限，封閉的區域或容器;或者是開放的區域或容器。容器圖式有額外的選擇屬性，如封閉的及物性，界限內或界限外的物體，封閉事物的保護，封閉內力的限制以及封閉物體相對固定的位置。

2.連接圖式

它包含兩個或兩個以上由物質本體或隱喻連接起來的實體和它們之間的結點。

3.中心—邊緣圖式

該圖式涉及物質（本體）和隱喻的中心和邊緣以及從中心到邊緣的距離。

4.力圖式

它涉及生理或隱喻的互動關系，包括力的來源和目標，力的方向和密度，起點和終點的軌跡，以及隨之產生的結果。下面是幾種類型的力圖式：引力圖式，平衡圖式，阻礙圖式，強制圖式，反作用力圖式，轉向圖式，提供條件圖式，抑制移動圖式。

5.垂直圖式

它涉及“上”和“下”之間的關系。例如：立正、爬樓梯、看旗桿、觀察試管里的水位上升情況。

（三）意象圖式的認知功能

意象圖式是人們感知經驗的結果，有助于形成概念化。概括性、抽象性、動態性的特性可以使意象圖式能夠反復地識別大量確定的行動、感知以及圖像的形成。同時，它還可以使許多抽象的概念變得有邏輯性，從而使這些概念更易于人類理解。通過運用意象圖式，我們可以將感覺和運動結合，對任何概念的定義進行分類，找出這些概念的相關性。例如，我們能體驗我們的房間、車子作為容器，或類似的其他容器作為我們的感知，比如箱子、碗、冰箱，等等。

更為重要的是，意象圖式理論為隱喻機制的擴展和替換提供了依據，成為抽象思維和命題推理的基礎。目前，意象圖式在很多不同的領域都展現出了廣泛應用。它主要體現了兩個重要作用：一是意象圖式有其內在意義，是一個內部一致的、有意義的統一體;二是意象圖式可以被用來隱喻地構造其他復雜、抽象的概念。

二、意象圖式與黑龍江方言重疊詞

（一）黑龍江方言重疊詞的主要分類

黑龍江方言與北京話、普通話非常接近，因而黑龍江方言重疊詞的詞類與現代漢語普通話中重疊詞的詞類也極為相似。關于黑龍江方言重疊詞的結構類型，不同的語法學家和學者有不同的劃分方法。總體而言，根據其形態的不同，主要可分為以下幾種基本的重疊詞類型：AA式、AAB式、ABB式、AABB式、ABAC式。以下為具體的分類及實例：

AA式：抽抽、嘞嘞、躥躥

AAB式：呱呱濕、咔咔地

ABB式：大咧咧、胡嘞嘞、辣蒿蒿

AABB式：吭吭哧哧、毛毛愣愣、白白話話

ABAC式：腳前腳后、探頭探腦

（二）容器圖式與黑龍江方言重疊詞

例（1）：楊媽打量了全義一眼，說：“我早把暖水瓶灌得滿滿兒的了，還用你來？”

此句話出自北京大學漢語研究中心語料庫，表示“很滿”的意思。使用兩個“滿”字充分地強調了暖水瓶的水灌得很滿，將原本的“滿”字賦予更多的情感寓意。在這個例子中，容器是暖水瓶，水灌入其中，使用的是容器圖式。還可以將其向抽象的意象圖式映射，就會形成抽象的隱喻概念，這是人們與外界的互動而形成的完型認知模式的結果。因此，根據經驗進行邏輯推理，如果我們說“我的心被這些開心的事兒裝得滿滿的了”，就可以把“心”看成一個容器，開心的事兒在容器里，于是，我的心就處于開心的狀態之中。

例（2）：會場里的人已經滿滿登登的，再也擠不進去了。

此重疊詞“滿滿登登”使用容器圖式，將會場看作容器，會場里的人將會場填滿?！暗恰庇凶韵露系纳仙?，兩個“登”字體現出會場中的人逐漸將會場填滿的狀態。因而這里的“滿滿登登”就是形容盛裝或容納得很滿、很足的樣子。

（三）連接圖式與黑龍江方言重疊詞

例（3）：“老顧，回頭你去孟家走一趟吧，瞧著這兩孩子蹩蹩楞楞的，我有點不放心。”

此句中“蹩蹩楞楞”是指二人的關系不好，不協調。使用連接圖式，“蹩”原義是跛，有扭傷腳踝的意思，楞指的是物體上一條條凸起來的部分，因此重疊詞“蹩蹩楞楞”是將兩個孩子的關系聯系起來，有不順心、意見不相投之意，體現出兩個孩子的關系不好。

例（4）：他們那幾個小子總在一起戀戀糊糊的，八成沒好事。

此句中“戀戀糊糊”原指粥狀物很黏稠，這里是指人均關系很密切。重疊詞“戀戀糊糊”使用連接圖式，戀字表達了想念不忘，不想分開之意;糊指黏合、涂附。將兩個字放在一起，便表達出了密切關系之意，用重疊詞更加加深了這種密切關系。在此句中使用連接圖式將幾個小子連接在一起，幾個小子都是調皮的個性，因而在一起也不會發生什么好事情。

例（5）：倆好得厲害，整天在一起打連連。

此句出自《黑龍江方言詞匯研究》，重疊詞打“連連”指交往密切或舍不得離開，這里使用連接圖式，將她倆的關系連接起來，指她們兩個關系十分密切，整天在一起的狀態。

（四）中心—邊緣圖式與黑龍江方言重疊詞

例（6）：作為“假小子”，張平給人的另一大突出感覺是“沒心沒肺”——不會輕易動感情。的確，張平的感情是粗獷而非細膩的，她遇事總是大大咧咧地“傻笑”，一幅酒肉穿腸過的模樣。

此句出自北京大學漢語研究中心語料庫，使用中心—邊緣圖式，將人的心和肺看作人的中心部分。而“沒心沒肺”就代表了這個人什么都不在乎，一是指不動腦筋，沒有心計;二是指冷酷殘忍、心狠手辣，甚至對待親人、朋友手段都極其惡毒，缺乏感情色彩。此句中張平在賽場上打球沉著應對，冷靜處理，不會輕易動感情，因而在比賽中打出好成績。這里重疊詞沒心沒肺是指不會輕易動真感情，表面好像是貶義，實則是褒義，贊揚張平后發制人的性格特征。

例（7）：你二舅沒少給咱辦事，可別再癩皮癩臉地去找他了。

此句中“癩皮癩臉”是指不顧自己的臉面和對方的態度，一味地討好、乞求，不達目的不罷休。重疊詞“癩皮癩臉”使用中心—邊緣圖式，皮、臉本是對一個人十分重要的身體部分，代表一個人的情面，然而兩個“癩”字，表達出無恥、唯利是圖的含義，在此句中即是指別再一味乞求二舅幫著辦事，給其添麻煩。

（五）力圖式與黑龍江方言重疊詞

例（8）：你別跟我倆武武玄玄的，小心我削你！

此句中“武武玄玄”使用了力圖式，形容好斗，虛張聲勢的樣子，表面上看很厲害，其實沒有真本事。此句話中，受話者看起來厲害的表面現象是原力實體，沒有真本事的內在特征是抗力實體，抗力實體的沒有真本事打敗原力實體的表面現象，因而受話者在說話者看來，只是表面好斗，實則虛張聲勢。

例（9）：晚上高三八班聚會，在黑土印象酒店的“鶴舞扎龍”大廳舞舞扎扎地隆重舉行“迎天越，送麗城”太平洋兩岸消夏晚會。

此句出自北京大學漢語研究中心語料庫，“舞舞扎扎”指的是比比劃劃、虛張聲勢。這里“舞舞扎扎”是諷刺晚會的場面虛張聲勢，使用力圖式，主要體現了聚會表面很隆重，但顯然不是真的需要這么隆重的聚會，抗力實體為不需要如此隆重聚會的事實，打敗聚會隆重的表面現象，諷刺了這場聚會的形式化。

例（10）：你們哥倆兒在這兒干仗，人家在那瞧哈哈，你們傻呀！

此句出自《黑龍江方言詞匯研究》，“哈哈”原指一個人高興快樂的狀態，抒發快樂的心情，而前面加上一個瞧字，就使原本開心的狀態帶上諷刺的意味，抗力的幸災樂禍，打敗原力發自內心的開心狀態，因而此重疊詞瞧哈哈指看到別人失敗、出丑而快意的心情。

（六）垂直圖式與黑龍江方言重疊詞

例（11）：侏儒女人們圍著他逗樂，他一句話一個舉動都逗得她們嘎嘎大笑。

此句出自北京大學漢語研究中心語料庫，重疊詞“嘎嘎”原是形容鴨子、大雁的叫聲，這里指遇到高興開心的事情笑得比較開心，笑得聲音比較大。這句話采用的是垂直圖式中的上下圖式，根據情緒高漲為上，情緒低落為下，嘎嘎一詞可以體現侏儒女人們笑得很開心的激動心情。

例（12）：荊工程師是個香餑餑，幾個工廠都要聘請他。

此句話使用垂直圖式，“香餑餑”原指一種生長于東北長白山區的滋味鮮美的漿果，后比喻非常熱門的事物、受歡迎或被重用的人。由于荊工程師廣受歡迎，非常搶手，筆者認為此句中重疊詞香餑餑屬于意象圖式中的社會等級結構圖式，表現出荊工程師的成功、地位之高，因而幾個工廠都聘請他。

例（13）：他們兩人的關系剛剛地，任誰也分不開。

此句話使用垂直圖式，“剛剛地”指的是非常好，非常棒，表達語氣之強。根據力量強是上，力量弱是下，這里剛剛地屬于上下圖式，表達兩個人關系好的程度之深，讓人羨慕。

例（14）：你看灶炕底下，那老蟑（蟑螂）旅旅航航的，真叫人惡心。

此句話使用垂直圖式，“旅旅航航”形容人或動物很多，絡繹不絕。根據數量多是上，數量少是下，此句中使用上下圖式，意在表明灶炕下的蟑螂數量之多，令人作嘔。

三、結語

本文基于意象圖式理論，以《黑龍江方言詞匯研究》、北京大學漢語研究中心語料庫以及網絡資源中的實例為語料，進行黑龍江方言重疊詞的分析，探討黑龍江方言重疊詞的擴展語義。筆者認為，一般可以通過以下步驟完成黑龍江方言重疊詞的語義分析：首先介紹意象圖式理論及其功能，其次分析黑龍江方言重疊詞的原型意象圖式以及在句中或段落中的意義，進而形成黑龍江方言重疊詞的完整語義。此外，本文對于一些黑龍江方言中重疊詞的產生所帶來的功能和作用進行探討，旨在為黑龍江方言重疊詞的研究提供推動力。然而，該研究尚有不足之處，對于黑龍江方言重疊詞的研究可能尚未得到充分發掘，使用教學實證數據進行印證是值得進一步探索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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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