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艷霞
統編版小學語文教材高年級收錄了20來篇中外經典小說文本。短篇小說,有馮驥才的《刷子李》、托爾斯泰的《跳水》《窮人》等。長篇小說囿于篇幅,一般以片段節選的形式出現。比如,五年級下冊有《草船借箭》《景陽岡》《猴王出世》《紅樓春趣》《兩莖燈草》等幾個節選文本,六年級上冊有節選自魯迅先生作品《故鄉》的《少年閏土》,六年級下冊有《魯濱孫漂流記》《騎鵝旅行記》《湯姆·索亞歷險記》節選。
這些小說文本該如何細讀呢?王崧舟老師說,文本細讀是一種技術,是一種有思想引領、思想灌注的技術。《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2011年版)》里并沒有關于小說文本的具體解讀技術導引,只是將之統稱為“敘事類作品”,要求學生“閱讀敘事性作品,能了解事件梗概,簡單描述自己印象最深的場景、人物、細節,說出自己的喜歡、憎惡、崇敬、向往、同情等感受”。類推之,閱讀小說類文本,也就是要求掌握情節(事件梗概)、環境(場景)、人物三要素,以及把握作品主旨。我想,拿著三要素和主旨這些簡單的器物去探照任何小說作品,其藝術價值和教學價值必會大打折扣。
忽然我想起了以前讀過現已珍藏在書房的一本薄書——《小說面面觀》。這本書乃是英國小說家福斯特在劍橋三一學院的講座結集,分專題討論了小說的七個構件:故事、人物、情節、幻想、預言、圖式和節奏。它既是閱讀小說的入門之作,也是解析小說的經典之作,曾被無數文學青年和作家奉為圭臬。當我重溫這本書,似乎從中獲得了一些細讀小說的招式。
第一招,從時間生活和價值生活的雙重維度細讀文本故事。福斯特在《故事》這一章說,“小說就是講故事”,而“故事敘述的是時間生活,但小說呢——如果是好小說——則要同時包含價值生活”。我的理解就是,細讀小說文本時,我們不僅不能回避故事的時代背景,而且應循著時代的經線去探尋小說所要展示的生活圖景,這圖景已被烙上了作者的一種價值判斷,也就是福斯特所言的價值生活。如《故鄉》這篇帶有明顯地域性的鄉土小說,展示了20余年光景中兩種不同的“故鄉”生活圖景:20余年前“故鄉”是亮麗的、暖色的,滿懷生活的憧憬;20余年后的“故鄉”是頹敗的、灰色的,帶著失落和感傷。唯有從時間生活和價值生活雙重維度品析,才能真正走進小說文本。
第二招,從扁平人物和圓形人物的表達技法細讀文本人物。福斯特的“扁平人物”和“圓形人物”論是頗有影響的。他指出,扁平人物是類型人物或是漫畫型人物,真正的扁平人物可以用一個句子表達出來,其一大長處是容易辨認,另一長處是事后容易為讀者所記憶。扁平類似于我們常說的臉譜化,像《三國演義》中劉備的仁、諸葛亮的智、張飛的勇、關羽的義、曹操的奸,《儒林外史》中嚴監生的吝嗇,《窮人》主人公桑娜的善良……皆屬臉譜化,這些人物也就是福斯特所言的扁平人物,小學語文教材中的小說人物多屬此類。細讀文本時,我們可通過留意人物的細微動作、神態、個性化語言,以及琢磨修飾性的副詞、形容詞等讀出人物的這一“類型特征”。而圓形人物,即是性格復雜的人物,其特征可以概括為兩點:第一,人物性格豐富、復雜,不是單一、一目了然的;第二,人物性格是發展變化的,不是凝固不變的。比如“鳳辣子”王熙鳳這個人物性格,兼有火辣、潑辣、狠辣、酸辣……是不能一言以蔽之的。細讀文本時,我們須下功夫,從作者、原著以及人物比較等方面全方位、多側面、多視角地破譯人物的心靈密碼,并且防止將圓形人物扁平化。
第三招,從小說的圖式和節奏細讀文本情節的“藝術美”。首先,要明確情節不同于故事。在閱讀本書之前,提及“情節”二字,我腦子里就將情節等同于故事,并將故事經過劃分為開端、發展、高潮、結局四部分。然而福斯特對情節與故事進行了澄清:情節和故事一樣,也是事件的敘述,但重點在因果關系上。“國王死了,不久王后也死去”是故事,而“國王死了,王后也因傷心而死”則是情節。在情節中時間順序仍然保有,但已被因果關系所掩蓋。細讀文本的情節,我們須厘清其中的關聯。其次,情節具有不同的圖式。福斯特在《小說面面觀》中舉了兩個小說實例:一是鐘漏型的,一是長鏈型的。由此我想到了一位教師將《景陽岡》武松“喝酒—上岡—打虎—下岡”的情節畫成一座山岡狀圖示,不過按照福斯特的觀點,這“山岡狀”并非武松打虎真正的情節圖式。武松打虎仍舊是一種線性結構,“山岡狀”無非是情節四段論的形象化表達罷了。再次,情節還有節奏。福斯特以貝多芬第五交響樂作比,指出“節奏性”就是三個大樂章中管弦合奏而出的音響之間的關系。我想,時而緊張,時而舒緩,時而莊重,時而詼諧……就是情節的節奏吧。小說文本的美盡在這圖式和節奏中,圖式是外美,節奏是內美。
不過遺憾的是,對于小說文字的品讀,福斯特并未涉及。老舍先生在《怎樣讀小說》中指出:“讀小說,第一能教我們得到益處的,便是小說的文字。……所以,我們讀小說時,不應只注意它的內容,也須學習它的文字,看它怎么以最少的文字,形容出復雜的心態物態來;看它怎樣用最恰當的文字,把人情物狀一下子形容出來,活生生的立在我們的眼前。”品讀文字的“最少最恰當”處,可作為細讀小說文本的第四招。
以上細讀小說文本的技術,因為筆者并非專業理論研究者,學養不足,感悟不深,權且稱作“花拳繡腿”。
(作者單位:浙江省杭州市未來科技城海曙小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