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花，刻在蘇格蘭國璽上

崔瑩

上圖：蘇格蘭的婚禮等慶典活動上時有薊花。下圖：1980年發行的鑄有薊花圖案的5便士硬幣。

10月下旬，英國的天氣開始變冷，鮮花漸漸退場，干花陸續登臺。我從圣安德魯斯植物園買回一大束薊花干花，它們自帶淡紫色，神秘、溫暖而浪漫。在蘇格蘭生活的人沒有不知道薊花的，如同玫瑰是英格蘭的國花，薊花是蘇格蘭的國花。蘇格蘭的婚禮、畢業典禮和慶典活動上時有薊花，幾乎每個蘇格蘭人的零錢包里，都會有一兩枚背面是戴著王冠的薊花圖案的5便士硬幣。

“守護者薊花”藏著國王的鄉愁

有些國花是政府機構指定的，有些國花是大眾投票的結果，而薊花成為蘇格蘭的國花，卻源自蘇格蘭的戰斗史。蘇格蘭人歷來是一個崇尚自由與獨立的民族，面對羅馬人、維京人、諾曼人的入侵，他們頑強不屈。滿是荊棘、在荒野里寂然生長的薊花，便和這個戰斗民族結下了不解之緣。

公元1263年，蘇格蘭國王亞歷山大三世統治期間，一支來自北歐的維京人軍隊準備夜襲蘇格蘭。他們乘坐的大船，狂風暴雨中停靠在蘇格蘭西海岸埃爾郡的拉格斯海灘。士兵們開始登陸，為了保密，脫下鞋子行進，希望在蘇格蘭士兵熟睡時活捉他們，占領他們的地盤。

蘇格蘭人很幸運。蘇格蘭擁有薊花這種美麗但危險的花，它們的花莖上長滿了鋒利的刺，在很多地方都茂密地生長著。黑暗里，一名維京士兵剛好踩在薊花的尖刺上。他立即痛苦地大叫起來。沉睡中的蘇格蘭士兵被吵醒，察覺到維京人的入侵，馬上奮起反攻。維京士兵很快戰敗，倉皇而逃，蘇格蘭人保衛了自己的祖國。因在拉格斯戰役中立下了汗馬功勞，薊花從此被視為蘇格蘭的象征，并留下了“守護者薊花”的美名。蘇格蘭還有一句格言：“犯我者必受懲”，這里的“我”原指薊花，后來指蘇格蘭的勇士和士兵。

玫瑰花象征英格蘭，薊花象征蘇格蘭，在16世紀初，兩種花相映生輝。1503年，為了蘇格蘭和英格蘭的和平大業，蘇格蘭國王詹姆斯四世與來自英格蘭都鐸王朝的公主瑪格麗特·都鐸結婚。這位瑪格麗特公主，正是著名的蘇格蘭瑪麗女王的奶奶。此時，蘇格蘭和英格蘭成為親家，玫瑰和薊花也同框出現。英格蘭王室的得力助手、年輕官員約翰·楊恩陪同瑪格麗特公主遠嫁蘇格蘭。他當時記載：“（我們）到達愛丁堡后，穿過一道門，門上有一尊獨角獸雕像，獨角獸手持薊花和玫瑰花。走進宮殿大堂，那里也用薊花和玫瑰花裝扮。在愛丁堡城堡的宴會大廳，也看到薊花和玫瑰花。”沒有法令，沒有公投，但顯然，這是對薊花成為蘇格蘭國花最隆重的“官宣”。

左圖：盛開的薊花。中圖：愛丁堡城堡上的格言“犯我者必受懲”。右圖：蘇格蘭民族英雄華萊士銅像。

麥克迪爾米德寫《醉漢看薊》的初衷，從詩文中可見一斑：“一個蘇格蘭詩人必須負起拯救人民于危亡的重任，他寧死也要劈開活埋他們的土墳。”

詹姆斯四世無疑很喜歡薊花，他命人將薊花作為印記鑄在硬幣上。這也許是受到父親詹姆士三世的影響，后者在1474年首次下令將薊花的圖案鑄在銀幣上。16世紀中后期，蘇格蘭女王瑪麗將薊花的形象用于蘇格蘭國璽，作為長盛不衰的象征。托老祖母瑪格麗特公主的福，瑪麗女王的兒子，即蘇格蘭國王詹姆斯六世到倫敦繼承英國王位，成為英國國王詹姆斯一世，開啟了蘇格蘭、英格蘭及愛爾蘭共主聯邦的時代。大概因為濃郁的鄉愁，或是崇尚不忘本，詹姆斯一世也下令將薊花鑄在英國硬幣上。

然而，令人迷惑的是，無論13世紀的傳說，還是16世紀初的正式拋頭露面，都沒有明示這種為蘇格蘭立下豐功偉績、舉足輕重的薊花具體指的是哪一種。薊花的種類繁多，包括朝鮮薊、藍薊、大薊、洋薊、水飛薊、乳薊和麝香薊等，但無論如何，它一定是長滿刺、雖不起眼但一身冷艷的那種花。

為十二騎士創建薊花勛章

游愛丁堡，必到愛丁堡城堡打卡。城堡正門兩側各有一尊銅像，分別是蘇格蘭民族英雄威廉·華萊士和羅比特·布魯斯，正門上方有這樣一句拉丁文：“Nemo me impune lacessit”，意思正是“犯我者必受懲”。是否不寒而栗？不得不承認，蘇格蘭人不屈不撓、捍衛本族的豪情，令人欽佩。

華萊士和布魯斯，一個是平民英雄，一個是君王英雄，他們不顧生死，對抗英格蘭的入侵。他們如同“守護者薊花”，保衛著自己的國家，兩人都是“犯我者必受懲”的寫照。我不禁想到電影《勇敢的心》中，華萊士面對斷頭臺寧死不屈，大喊“自由”，這聲吶喊和蘇格蘭歷代入侵者踩在薊花上的慘痛交織在一起，徘徊在蘇格蘭的上空。

“犯我者必受懲”也正是薊花勛章的格言。該勛章是授予蘇格蘭騎士的一種勛章，代表了蘇格蘭的最高榮譽。歷史學家普遍認為，薊花勛章的首創者是蘇格蘭國王詹姆斯五世。1540年，詹姆斯五世獲得叔叔——英格蘭國王亨利八世授予的嘉德勛章和法國皇帝弗朗索瓦一世授予的金羊毛勛章。戴著金光閃閃的勛章，詹姆斯五世沒有趾高氣揚，卻覺得有些落伍，因為自己的王國沒有什么勛章可授予人家。他趕緊為自己和手下十二位騎士創建了薊花勛章。但也有歷史學家指出，薊花勛章的起源可能更久遠，或許可追溯到9世紀初蘇格蘭國王阿查斯和查理曼國王結盟，詹姆斯五世只是復興了這種古老的傳統。如果真是那樣的話，薊花成為蘇格蘭象征的起始時間，又可以提前幾個世紀了。

薊花勛章目前的版本是英國國王詹姆斯二世（即蘇格蘭的詹姆斯七世）于1687年制定的。通常，在世的受勛者只有16人。但英國國君有權額外授予其他人薊花勛章，如英國王室成員與外國國君等，不過，名稱要換成“超額騎士”。

歷史上第一位超額騎士是維多利亞女王的丈夫阿爾伯特親王。薊花勛章的授予儀式都在愛丁堡圣吉爾斯大教堂薊花勛章禮拜堂內進行。如今，雖然不再有蘇格蘭騎士為國家而戰，但只要“擔任公職或以特殊方式，為英國國民生活做出重大貢獻的蘇格蘭人”都有可能獲得薊花勛章。

史詩般的《醉漢看薊》

關于薊花最著名的一首詩是蘇格蘭詩人威廉·鄧巴的作品《薊花和玫瑰》，這首詩寫于1503年8月，為祝賀蘇格蘭國王詹姆斯四世和英格蘭瑪格麗特公主大婚。這首詩用玫瑰代表瑪格麗特，用獅子、鷹和薊花代表詹姆斯，大贊王室婚禮。但這也是一首政治諷喻詩。鄧巴在夢境中探討英格蘭和蘇格蘭的和平，思考現實與虛構的問題，詩歌不是模仿日常現實，而是退后一步，選擇某些意象，用它們象征思想，并以此表情達意。

1883年英國出版的《熟悉的花園之花》中的薊花版畫。

薊花勛章。

另一首關于薊花的名詩是蘇格蘭詩人休·麥克迪爾米德的《醉漢看薊》。麥克迪爾米德是蘇格蘭民族主義者，他后來成為社會主義者。他詩歌創作的理念是“來源于生活，高于生活”。《醉漢看薊》被視為史詩般的意識流詩，可與喬伊斯的《尤利西斯》相媲美，也是人們公認的麥克迪爾米德的杰作。

整首詩是一個醉漢的長篇獨白，這個醉漢從爛醉到清醒，逐漸認識到蘇格蘭的各種現狀。詩中，薊花是蘇格蘭的象征，醉漢在各種情況下看薊花，薊花變化多端，每一種變化都代表了蘇格蘭生活的一個方面。這首詩涉及了廣泛的文化、政治、科學等主題，既滑稽可笑，又嚴肅深刻，并且，詩句浮想聯翩、跌宕生動，這一切通過一條始終如一的線索串聯起來，即詩人對蘇格蘭的熱愛和反思。

麥克迪爾米德寫《醉漢看薊》的初衷，從詩文中可見一斑：“一個蘇格蘭詩人必須負起拯救人民于危亡的重任，他寧死也要劈開活埋他們的土墳。” 顯然，字里行間體現著詩人強烈的民族意識。詩人呼吁蘇格蘭的文學創作者為保留蘇格蘭的民族認同作出自己的貢獻。薊花是蘇格蘭民族的象征，詩人借助這個具體的意象，喚醒蘇格蘭精神。

提到蘇格蘭精神，我的腦海里又浮現出了電影《勇敢的心》。縱觀歷史，薊花幫助蘇格蘭人反抗入侵者，催生了勇士“犯我者必受懲”的格言。薊花勛章授予杰出的蘇格蘭人，薊花作為蘇格蘭的象征和英格蘭玫瑰平起平坐，被詩人寫進歷史，被后人傳誦……大概再也沒有一種花能像薊花這樣具有如此強烈的民族性。薊花，再也不僅僅是一種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