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西平先生的最后一次講演

姚煒

我與陶西平先生認識十余年了，記得與陶老相識是緣于民辦教育。當時陶老是中國民辦教育協會的首任會長，他一直為民辦教育的發展鼓與呼。同時，陶老還是北京圣陶教育發展與創新研究院的首任院長，他于2008年與王本中先生等人發起創立了圣陶教育研究院。

2018年，在圣陶教育研究院成立十周年座談會上，陶老提出：研究院要努力實現專業性與群眾性的結合、理論性與實踐性的結合、本土化與國際化的結合、機動性與常規性的結合，以教育政策、教育科學和教育改革實踐為研究對象，以影響政府決策和教育改革實踐為研究目標，以履行社會責任為研究準則，建設成為較有影響的民間教育智庫。十多年來，研究院秉承為我國教育事業的改革和發展服務的宗旨，在基礎教育領域進行了多方面探索，參與了多個教育研究、開發和培訓項目，建立了國內外廣泛的社會聯系，產生了一定的社會影響，贏得了良好的社會聲譽。

在陶老的具體領導和指導下，我有幸參與圣陶教育研究院工作。這些年，深切地感受到，教育的改革與發展處于一個永不停歇的動態之下，隨著時代的進步、科技的發展、學校和學生的狀況變化而不斷發展完善。因工作的原因，我多次聆聽陶老報告。陶老的每一場報告都是新的，是認真準備的。他的報告信息量非常大，既有國際教育的最新信息，也有教育的最新思考，既有高端前沿理論，也有一線生動案例。陶老的教誨與點撥給我成長的力量，而陶老的仁愛和可親，則給予了我無盡的感動。

我于2010年發起舉辦“全國中小學校長論壇”，這個品牌活動迄今一共舉辦了六屆，好多教育名家都在論壇上演講，分享教育智慧與經驗。去年10月，我們在人大附中召開了第六屆主題為“智能時代：中小學的挑戰與選擇”的論壇，600余位中小學校長和專家齊聚一堂，陶老做了《積極推動人工智能和教育深度融合》的主旨報告。他在報告中指出，要充分認識人工智能引發的教育變革，不能低估人工智能對未來教育的改變，但人工智能也不是決定未來教育的唯一因素。年過八旬的這樣一位智者，他的報告是預見未來的，他的教育思想是與時俱進的，甚至是具有引領性的。然而，陶老的身體已經不太好了，參加論壇的第二天他就要回醫院。其實，在籌備論壇時，陶老已經因為身體不好住進了醫院，但他心中仍然掛念著已經開展了五屆的中小學校長論壇。

去年9月1日上午，我去醫院看他，我們聊了很久。從醫院回來的路上，陶老給我發來報告題目《積極推動人工智能和教育深度融合》。10月20日，陶老給我發來微信：我現在說話沒底氣，講不了那么長時間，告訴我幾點講，我趕過去講完就走。10月23日，陶老發來信息：我可能要坐著講。10月25日做完報告，我送陶老出會場，好多同仁都爭著與陶老合影。那天，在所有人和陶老合影后，我也和陶老合了影。沒想到，這竟成了我和陶老的最后一次合影。陶老上車后，我給陶老發去信息：陶老，非常感謝您的支持和蒞臨。周日我去看您。陶老回復：謝謝，周日我要準備周一的核磁等體檢，以后吧。沒想到，這竟成了永別，這次報告成為陶老為我們上的最后一堂課，也是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次講演。陶老一生中的研究涉及教育領域的方方面面，也因此受邀做過無數次報告，有最高難度的報告，有最高水平的報告，有最新潮流的報告。僅我而言，也有幸當面聆聽了陶老的上百場報告。

被陶老稱作是他做過的報告中“最高水平的報告”，是在北京一零一中學郭涵校長的辦學思想研討會上。陶老在開會頭一天才拿到郭校長的報告文稿，在從韓國回國的飛機上，在萬米高空上做的PPT。連郭校長本人的照片，都是陶老從電腦里親自挑選的。陶老在做報告時說，今天的報告一定是“最高水平的報告”。在記憶中，因經常有機會與陶老一同出行，在飛機上我總能看到陶老在認真準備著下一次報告的PPT。

還有“身體最不適時，堅持完成的報告”。2016年9月，中國教育學會高中教育專委會學術年會在山東棗莊召開。我邀請陶老來會上做報告。陶老之前在敦煌參加世界遺產大會，他需要從敦煌到蘭州轉機飛到濟南，再從濟南坐高鐵來棗莊。從機場接到陶老后，陶老讓我在他前面走，秘書賈偉跟在他后面。我不太明白為何，陶老告訴我，他看東西是重影的，眼睛已經很不舒服。開幕式上，陶老在視力非常模糊的情況下堅持做了一個半小時的報告，講完了他精心準備的100多頁PPT。還有一次，陶老誤把安眠藥當成其他藥給吃了，但還是堅持做完了報告。季羨林先生曾說：考慮別人比考慮自己更多就是好人。按照這個標準衡量，陶老是個大好人，因為他心里總是裝著別人。

還有很多“臨時性的、沒有時間準備”的演講。2017年，陶老出席首師大附小的開學典禮。當天早上，陶老到了學校，典禮馬上開始了，宋校長臨時向我提出：能否請陶老講幾句話。當天陶老感冒發燒，身體不適，我不忍心轉達這樣的請求，就請宋校長自己和陶老說。沒想到，陶老欣然同意了。陶老在講話中說：我們需要童心，并不是因為孩子們要童心，而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所有人、所有的成年人，包括老年人都需要保持一顆童心，如果我們的教育不能夠真正適應保持童真、充滿童趣、放飛童夢這樣的需要，不能創造這樣的環境，那么童心就會逐漸失去。我們的教育不要成為罩住孩子放飛自己夢想的這樣一個玻璃罩，而是要給他們一個空間，這就是我們需要童心教育的一個原因。陶老的報告水平和驚人的記憶力每每讓我們佩服不已，他的每一場報告，都是可以直接作為文字稿刊發的。

最近五年，陶老多次率團赴聯合國總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總部、北歐三國等地參加“中美知名高中校長論壇”“中歐知名高中校長論壇”“中法知名小學校長論壇”“中芬知名高中校長論壇”“中瑞知名小學校長論壇”等活動，力促基礎教育國際交流與合作，分享我國教育改革經驗與成果。2019年2月，按計劃陶老要率團去英國訪問。我卻在2月1日突然收到了陶老的微信：這次突然發病，14日倫敦之行不能前往了，非常遺憾。同時，我收到了陶老發來的他躺在病床上的照片。那時，陶老的身體已經不太好了，但他依然為了教育奔波。我想，這就是陶老吧，他就是這樣一位心中有他人的大家。

其實，這里只是羅列了陶老發言和報告中的極少部分，陶老將他一生的教育思想凝結成了四部著作《大家不同 大家都好》《在反思中創新》《涌動的潮流》《為生命而為》。時代在不斷變化，但陶老的教育思想是具有前瞻性的，將影響和指引教育工作者前行。現在，陶老永遠地離開了我們，但他的教育思想將一直守候在我們身邊，溫暖每一位教育人。謝謝您，陶老。謝謝您人生中的最后一次講演，謝謝您用一生的精力為我們書寫了關于成人之美的教育。

（作者系民進中央教育委員會副主任、北京圣陶教育發展與創新研究院執行院長、中國人民大學中小學德育研究所副所長、教授）

責任編輯：姜乃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