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穎


摘 要:人內翻譯傳播是基于翻譯傳播學的構建提出的新概念,屬于社會傳播系統的一個分支,主要研究翻譯傳播活動在人腦內部的發生發展過程。人內翻譯傳播具有社會互動性,是其他翻譯傳播系統進入社交領域必經的環節。該傳播發生在譯者群體自身,譯者通過分飾“主我”“本我”和“客我”三個角色,在自我對話與協調中完成翻譯傳播活動。科學總結人內翻譯傳播的基本原理有助于其在其他傳播系統中社會價值的實現。
關鍵詞:人內翻譯傳播;原理;“主我”;“本我”;“客我”
中圖分類號:H315.9;G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3866(2020)18-0031-03
人類的傳播活動類型多樣,每一種傳播都是社會傳播總系統中的一個分支。各分支之間有共性,也有差異性,彼此共存以滿足不同傳播環境和傳播意圖的需要。人內傳播是“一切傳播活動的基礎”[1]65,它雖在人腦內部完成訊息傳播的全過程,但與人際傳播、群體傳播、組織傳播和大眾傳播一樣具有社會性和互動性。這種社會性和互動性通過人腦內部存在的“主我”和“客我”的交流得以體現[2]188。但因這種交流是隱性的,不便于外界考察其發生發展過程。同時,這種交流的主觀性很強,發展變化速度快,當事人以外的研究者想要獲取研究素材相對困難,所以相關的研究成果相對于其它傳播類型的研究成果而言偏少。現有成果以應用研究為主,其中成果最豐富的是運用米德的“主我與客我”理論開展思想意識發展方面的應用研究,包括對老子思想在人內傳播過程中的發展歷程研究[3][4]、人內傳播過程中“自我”作用的發揮、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內化與傳播等;也有學者運用布魯默的“自我互動”理論開展傳統文化傳播的社會應用研究;還有部分關于人內傳播內部特點及運行機制的本體研究。人內翻譯傳播是基于翻譯傳播學的構建而提出的新概念,與一般人內傳播的過程與影響有一定相似性,但更多的是差異性。學界關于人內翻譯傳播的研究目前尚屬空白,故本文以筆者翻譯實踐中的經歷與感受為依據,借鑒傳播學和翻譯學的相關理論構建人內翻譯傳播流程圖,對人內翻譯傳播的基本原理進行剖析。
一、人內翻譯傳播與人內傳播之異同
翻譯傳播是在異語場景中發生的有符際轉化(以語際轉化為主)的傳播活動,其根本目的是傳播,故亦屬于社會傳播總系統中的一分子。翻譯傳播包括微觀翻譯傳播、中觀翻譯傳播和宏觀翻譯傳播。其中微觀翻譯傳播是指受眾范圍為單一個體,甚至為構成個體的更小單位的翻譯傳播活動。人內翻譯傳播和人際翻譯傳播均屬于微觀翻譯傳播的范疇,但兩者運作的基本原理有本質區別,前者活動的完成是后者進入社交領域的基礎,也是中觀和宏觀翻譯傳播發展的必經階段。
人內翻譯傳播和人內傳播都是外界訊息輸入人腦,并在人腦內部產生認知和內化的過程,但兩者又有明顯區別。其一,兩者在關于“進行思維活動的‘人腦主體是誰”這個問題上有區別,即研究對象的區別。人內傳播是傳播行為最原始的形式,任何有思維的主體都會產生人內傳播,所以人內傳播的研究主體即一切參與了傳播活動的傳播者,是他們讓訊息進入社交領域。而人內翻譯傳播的研究主體范圍相對較小,僅限于需要在人腦思維中完成符際轉化(以語際轉化為主)活動的群體,即譯者。其二,人內傳播可以作為一個獨立的傳播行為單獨存在,人內傳播的完成可以視為傳播過程的結束,訊息可以不必進入社交領域進行進一步傳播,如閱讀活動就僅僅是一個自我欣賞和感受的過程;而絕大多數人內翻譯傳播只是其他傳播活動的組成部分,因為翻譯活動的存在一般都不是為了自我欣賞,而是為了傳播分享,所以在完成人內翻譯傳播環節后,訊息需要繼續進入人際傳播來實現訊息本身的價值。其三,在社交情境中,人內傳播是進入社交過程的首個環節,首次發生者為傳播者,并有可能在傳播媒介、受眾等要素身上反復出現;而人內翻譯傳播是在翻譯傳播四環節中的第二個環節,即翻譯環節中出現,且只會發生在譯者身上。人內翻譯傳播對于翻譯傳播過程中譯者要素的作用發揮和翻譯環節的行為實施有著先發性影響。譯者是翻譯傳播活動區別于一般傳播活動的關鍵性要素,對翻譯傳播效果的產生有重要影響。所以關注人內翻譯傳播發生發展的基本原理對全面了解翻譯傳播活動的內部運作機制有解釋作用。
二、人內翻譯傳播過程:譯者“本我”、“主我”與“客我”的互動
人體本身就是一個完整的信息傳播系統,既有信息接收裝置(眼睛、耳朵、舌頭等感官系統),又有信息傳送裝置(腦、腦神經等神經系統),有信息儲存處理裝置(大腦),還有信息輸出裝置(口、鼻等發聲器官及手、面部等表情表感器官)。因此,人內傳播是在人體內部進行的信息傳播活動,也可以稱為“自我傳播”[1]65。人類在接收到外界訊息時,會產生能動的意識和思維活動,同時對接收到的訊息進行心理層面的思考與判斷,并對人的行為決策產生影響。作為有能動意識和思維活動,以及社會心理過程的人內傳播,是包括翻譯傳播在內的一般人內傳播所共有的屬性,但是人內翻譯傳播還有其獨特之處。
一般人內傳播的個體(即自我)是一個由假想傳播者(即主我)和假想受傳者(即客我)兩方相互作用構成的整體。其中,主我是個體自身思想的體現者,客我是個體假想外界思想的體現者。主我與客我的思想在人體內部進行相互磋商與協調,最終達成一致,由主我作用于人類社會行為。人內翻譯傳播的過程不同于一般人內傳播,它是既定傳播主體、譯者和假想受體(即一般傳播中的受傳者)三者互動的過程。從事人內翻譯傳播的個體應該是一個有符號轉換能力(主要為語言轉換能力)的人,該個體(即自我)由既定傳播主體、譯者和假想受體構成“三位一體”的組合,在翻譯傳播過程中分飾“本我”、“主我”和“客我”三個角色。其中,“本我”指譯者本身。譯者既是訊息的第一個受體,也是對訊息進行符號轉換的人,同時還是轉換后生成的新訊息的發送者。譯者作為“本我”的體現,對自己的思想、意識、行為具有能動控制性。“主我”又稱為“既定傳播主體”,包括譯者已知的傳播活動發起者和原語訊息發出者兩種類型。前者是傳播活動的把關人,其意志在翻譯活動開始前就已經傳遞給譯者,對翻譯綱要和譯者行為起決定性影響;后者如文本的原作者、音視頻信息的發出者等,他們的思想通過文本傳遞給譯者。“客我”又稱為“假象受體”,即譯者想象中的訊息接收者,如假想的讀者、聽眾、觀眾、網友等。譯者在與“既定傳播主體”及“假象受體”不斷溝通的過程中完成訊息地轉換與重組。
人內翻譯傳播活動的完成不能等同于一般人內傳播活動的完成。我們可以通過對比傳播活動的結果來了解它們的不同。一般人內傳播活動在完成了“主我”和“客我”之間的交流,最后產生“自我”的決定后,訊息已經在“自我”的腦海里明晰化,人內傳播活動的目的得以實現,傳播活動可以終止。但人內翻譯傳播的“本我”“主我”和“客我”在完成對話后,如果是以自我欣賞為目的的人內翻譯傳播活動,則活動終止,但絕大多數人內翻譯傳播行為的目的是為了幫助實現對外傳播,所以在“自我”形成決定后,必須繼續進入更大系統的傳播活動,才能體現其價值,發揮社會作用。人內傳播訊息傳導示意圖(見圖1)與人內翻譯傳播訊息傳導示意圖(見圖2)的對比使兩者的區別一目了然。
下文以筆者翻譯《尼泊爾沖突后的社會轉型:性別視角》(Social Transformation in Post-conflict Nepal: A Gender Perspectives)[11]一書中的實踐體驗為例,對人內翻譯傳播的基本原理進行描述。
三、人內翻譯傳播實例分析
人內翻譯傳播是由譯者獨立完成的過程,所以只有譯者自身才能深刻體會到這類傳播的發展過程及對譯者素質的要求。筆者與尹飛舟教授于2019年合作完成了尼泊爾女作家普納姆·亞達夫(Punam Yadav)的著作《尼泊爾沖突后的社會轉型:性別視角》的翻譯出版。期間正逢翻譯傳播學在湖南師范大學成立,新學科的建設催生了一系列新概念的產生,“人內翻譯傳播”就是其中之一。“研譯結合”一直是譯學界倡導的理念,筆者在譯書過程中對訊息在人腦內部的轉換情況進行了科學考察,結合人腦的翻譯過程將人內翻譯傳播發展的基本原理具象化。
訊息在進入譯者思維的那一刻起,人內翻譯傳播活動就以自我對話的形式開始了。作為人內翻譯傳播的第一個環節,“本我”首先會基于自身已有圖式對接收到的訊息產生一個整體印象,了解翻譯這些訊息需要具備哪些方面的知識,同時判斷自身已有圖式是否足以完成這項翻譯,以及思考如何讓自身圖式足夠應對當前翻譯任務,這就是認知心理學中所說的“認知圖式”(cognitive schemata,又稱“認知基模”)。認知心理學認為,人類之所以能快速有效地認知、習得、分析和判斷來自外界的未知信息,是因為人類的大腦中存在“認知圖式”。這種圖式有能力讓人類在遇到新信息或要解決新問題時,通過搜索和重組腦內原有的知識和經驗來做出判斷和決定。對原語訊息形成整體判斷的過程其實是譯者作為“主我”在對“本我”進行翻譯能力考察的過程,但區別于其他翻譯傳播系統的特點在于,人內翻譯傳播的“主我”事實上是譯者自己,所以不會因為“本我”沒有足夠的知識儲備而選擇其他譯者。當“本我”的已有圖式足以完成原語訊息的異語轉化時,視為“主我”對“本我”翻譯能力的肯定;當“本我”的已有圖式不足以將原語訊息轉化為新訊息時,需要通過補充新知識來建立新圖式,以完成訊息轉化的任務。語言學家庫克(Cook. G)將圖式劃分為世界圖式(world schemata)、文本圖式(texts schemata)和語言圖式(language schemata)三種類型。他認為,“不同讀者接受不同文本世界的方式主要依賴于各種圖式間在理解時相互作用的方式,同時還依賴于受眾現有的世界圖式在該過程中是否得以加強或受到挑戰”。譯者的“本我”身份有責任在人內翻譯過程中充分考慮“主我”和“客我”的不同圖式,在不違背原作意圖的情況下盡可能實現不同圖式合力的正向發展。
第二個環節是“本我”與“主我”“客我”溝通協商的過程。“本我”對于訊息的認識和情感有可能不同于“主我”,此時“本我”需要進行自我調節,盡量與“主我”的思維保持一致,這樣才能向“客我”準確傳達“主我”的傳播意圖。“本我”對尼泊爾好奇與憧憬的個人情感以及對尼泊爾十年內戰中塑造的女性形象的肯定態度不能代替“主我”對尼泊爾十年內戰的態度以及該作品的創作與傳播意圖,也不能代替“客我”在閱讀完作品后可能產生的認知與情感。此時,“本我”“主我”與“客我”之間需要通過對話來協調,這種對話過程即訊息在人腦中轉化與傳播的過程。“本我”“主我”“客我”三者的對話是交錯發生的。譯者首先會站在“本我”的角度做一些思考,如:原作者已經在澳大利亞學習工作多年,她寫這部著作時是完全采用了世界眼光還是仍然帶有民族主義情感?書中對尼泊爾內戰前女性生活真實而過度的描寫,對尼泊爾沖突中激烈行為和傷亡慘況的描寫,在翻譯中是否需要適度隱譯?鑒于此,“本我”會與“主我”產生交流:原作者的寫作目的是什么?傳播發起者的傳播意圖是什么?在“本我”心中,傳播活動發起者的意圖早已明確,即向中國讀者介紹“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國情,而非成為社會學的教科書。“本我”在這種意識的驅動下,對原作者的創作動機和創作經歷進行揣度和求證,以此在大腦中形成對“主我”的客觀認識。同時,“本我”會與“客我”就受眾接受問題進行對話,如:譯作的目標受眾是什么群體?更能吸引受眾的是尼泊爾的寡婦生活狀態、童婚現象、《摩奴法典》、朝帕蒂傳統(Chhaupadi Pratha),還是社會現象引發的學術反思?對敏感和露骨描述的完全隱譯是否會影響作品的寫實性和可讀性?受眾在看到“毛主義”這種表述時,會不會將之與我國的毛澤東領導時期混為一談而造成誤解?
第三個環節是“本我”確定自我認識并付諸行動的過程。類似上述的疑問不是以一問一答形式在筆者腦海中定型的,而是一個反復自我磋商的過程,哪怕是一個詞語的漢譯,也需要思考再三。“主我”“客我”和“本我”各自對他者產生的疑問在相互溝通反饋中達成一致,最終形成符合“國外‘一帶一路研究譯叢”項目標準的翻譯綱要。同時,“本我”還需站在專業譯者的角度思考一些問題。首先,“本我”是否具有完成這項任務的知識圖式。比如:筆者在拿到原著時便通讀全文,書中大量的社會學知識和術語是譯者必須具備的圖式。筆者腦海中有社會翻譯學的圖式,但對于褔柯(Michel Foucault)、布爾迪爾(Pierre Bourdieu)和巴特勒(Judith Butler)的社會學理論并非了如指掌,除了布爾迪爾的“場域”“慣習”“實踐”等理論外,還有知識與權力、性別行為、自反性、群體話語建構等理論需要補充了解。此外,尼泊爾的地理、歷史、種族、人口、習俗等國家基本情況雖然在原作中有專門介紹,但為了表達的學術性和規范性,筆者仍需大量閱讀介紹性文獻,充分了解原文中未涉及到的信息,為“本我”構建學術著作的翻譯語境。其次,原作中眾多尼泊爾人名、地名、組織名的譯法也需要“本我”結合“主我”要求和“客我”接受形成統一的譯名表。再次,“本我”還會考慮譯者的自我情感是否可以適當表達,體現“本我”的存在。
四、結語
完全脫離傳播的翻譯是不存在的,一個譯者在接收某種訊息的時候,人內翻譯傳播活動就已經產生了。即使是譯者以自我欣賞和自我滿足為目的的翻譯,也是譯者與“既定傳播主體”和“假象受體”之間的互動,因為只要有語言的轉換,就必定有“本我”“主我”和“客我”之間的溝通、交流與協調。從這一點上看,人內翻譯傳播是翻譯傳播最基本的形態,是翻譯傳播整體過程的一個縮影,同時又存在于任何一種翻譯傳播活動中。人際翻譯傳播、群體翻譯傳播、組織翻譯傳播和大眾翻譯傳播內部都包含著人內翻譯傳播環節,這個環節是翻譯傳播活動的關鍵環節,必然會對其他環節產生重要影響。這恰好說明了翻譯傳播區別于一般傳播的特殊性之所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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