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豆腐：舌尖上的程海風味（一）

李夢游

河口在程海的南端，這里地勢平坦，物產豐富，為程海邊較早開發的地方。距今266年前，程海的湖水能從河口流出，一路向南流淌，河水蜿蜒曲折而行，清澈見底，能看到成群的魚蝦在水里游動。這條從程海湖流出的河流就叫“程河”，也被叫作“海河”。“程河”從河口出發，彎彎曲曲地穿過宋官、清水、期納等地，沿途澆灌出萬畝良田，滋潤著一個又一個村莊，一路是蜿蜒，一路美景，最后匯入滾滾東去的金沙江，古時有一個專門的稱呼，叫著“海水通江”。

那種壯觀的情景，早就不復存在，好在被有心人記載在文字里。精美的描述，樸實的情感，現在讀來依然能喚起我們無限的想象，重溫那個程海湖水往外流淌的年代，以及那個年代發生的故事。

作為“程河”源頭的河口，占有天時地利的優勢，漸漸在程海及“程河”范圍內脫穎而出，慢慢發展成為當時，乃至后來相當長一段時間內都比較繁華和熱鬧的古鎮。

馬幫興盛之時，河口一度成為程海邊茶馬古道的重鎮，河口老街為程海邊較早形成的集市。老街南北走向，兩旁是茂密的房屋，當街店鋪林立，百姓和商賈、小販往來其中，買賣公道，生意興隆。河口老街北有狀元寺，南有文廟，其規模和格局彰顯的不只是經濟的繁榮，更有文化的昌達和傳承。

每天清晨，大批的漁民在湖里打了一晚上的魚，背著他們的收獲到街上賣。收魚的商販也會在天未亮的時候就來到河口街，把他們選中的魚販運到更遠的地方去賣。最初的魚市慢慢發展，最后成了一個交易各種商品的集市，除了程海里的魚，還有程海邊種的莊稼，稻谷、包谷、黃豆應有盡有，還有眾多的蔬菜，辣椒、南瓜、茄子等，當然魚類是最多的，有白條魚、壓條魚、紅翅魚、鯽魚、鯉魚等20多個品種，豐富的物產引來了更多的人來到河口街。

河口老街最繁榮的時候，應該是茶馬古道最繁忙的時候。南來北往的馬幫路過河口街，有一些會停留下來，在河口街住下來，讓馬歇一下腳，同時添置一些貨物。馬幫歇息，最主要的是騾馬的歇息。河口街開起了幾家馬店，其中生意最好的當屬“洪家馬店”，門面是最好的，住的馬幫也自然是最多。如今，“洪家馬店”的門面還在，只是隨河口老街一起，歷經歲月的滄桑，最后沉靜下來，已經沒有了當年那種喧鬧的景象。

河口老街在歲月的洪流中，一天天老去。有一種食物，神奇地穿越時光的隧道，被時光保存下來，至今依然散發出鮮活的光芒。這道美味，就是“河口豆腐”。一種清清白白、方方正正的食物，一種被人們稱為“最軟”的食物，然而自從誕生以來，一直受到眾人的青睞，歷經歲月滄桑不曾更改，而且在不同的時代都能煥發出新的活力。從某種意義上說，河口豆腐又是一種“最硬”和“最久”的食物，穿越幾百年的時光，依然陪伴著人們的生活。

河口做豆腐的歷史已經村莊一樣古老和悠久，悠久到現在的人根本無法說清楚它真正的起源。據說最早在明初“洪武調衛”時，那些來自中原的軍隊帶來了先進的生產力，帶來了中原的飲食習慣和做法，其中自然包括做豆腐的技藝，這門技藝被河口人一代代傳承下來，就有了今天名聲在外的河口豆腐。

做河口豆腐的主要原料是大豆，本地人叫黃豆。黃豆在河口一帶普遍種植，當黃豆的豆莢長成，因豆莢上面長著一層絨絨的毛，故被形象地稱之為“毛豆”。毛豆用清水煮吃，或剝毛豆米炒吃，其味道十分美味。但毛豆米曬干后，就不那么好吃。黃豆無論煮或炒，或者用其他做法，人們都不愛吃，是一種不受歡迎的食物。

不知是誰發明了豆腐，這充滿魔力的大手一揮，奇跡瞬間發生。大豆經過簡單的轉化，性質就發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從大豆到豆腐，似乎只有一步之遙，但味道已經千差萬別。其實，從難吃的大豆，到可口的豆腐，中間隔著嘗試、技藝、勞作、時光等距離，并不是什么魔力。

河口豆腐傳說是明朝時由中原傳入，距今至少有600多年時間了。為了這個古老的傳說，我們一行人在一個中午從縣城來到了程海河口，為的是看一看做豆腐的全過程，為的是更好地了解河口豆腐的前世與今生。

在河口有一個豆腐傳人，她叫劉炳漢，今年82歲，河口人老老少少都叫她“豆腐老媽”。她六歲時，父母病逝，被大伯家收養，十一二歲跟著大伯大媽學做豆腐，一做就沒有放下，到現在已經做了70年的豆腐，在河口大約已找不到比她做豆腐更久的人。

劉炳漢老人回憶說，那時她年紀小，個子也小，做豆腐要人工推磨，她坐在推磨的板凳上，手夠不著，站在地下也夠不著，需要站在一個凳子上，才勉強能將石磨拉圓。

老人家坐冬日的陽光下，臉上始終露著從容的微笑，那是一種歷經風風雨雨后的淡泊。提到做豆腐，健談的她眼里閃出光芒，給我們介紹道，做豆腐首先要泡豆，把上好的大豆挑選干凈，讓在清水里浸泡4～5 h，待到豆子完全泡脹，然后在院子里的石磨上用手推豆漿。拉磨是做豆腐最辛苦的活計，完全靠力氣，力氣不到一點石磨拉不動，豆漿就磨不出來。由于常年拉磨，幾十年做下來，劉炳漢老人右手手腕關節有些變形，她給我們看她的手，那雙大手見證著她做豆腐的艱辛和不易。難怪有人說“世上有三苦，撐船打鐵磨豆腐”。劉炳漢老人做豆腐的經歷，足見做豆腐是一件苦活。

劉炳漢老人接著說，她記事的時候，河口有兩家人做豆腐，除了她大伯家，還有另外一家，那家人可能是嫌做豆腐苦，又掙不到什么錢，后來就沒有做了。到她真正做豆腐的時候，其實河口就只有她大伯一家了。

她從小在大伯家成年累月地拉磨推豆漿，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慢慢掌握了做豆腐的手藝，后來成家，她就正式接過了做豆腐的擔子。當時，一般每天做“一榨”豆腐，也就是五六十斤。為了做出來的豆腐新鮮，那時常常要半夜起來做，保證天亮前把豆腐做好，然后挑到街上去賣，趕一上午的街，下午又開始做準備工作。

生意好的時候，她家也會做“兩榨”豆腐，這樣雖然可以多賣些錢，但做起來相當辛苦，尤其是手拉石磨推豆漿，如不是鄉親急著要用那么多豆腐，她一般不會答應人做，不是不想掙錢，而實在是太消耗人的體力，她只想把日子過得均衡一些，不要那么吃苦。

然而，只要有人來定做豆腐，她還是會義不容辭地答應，救人之急，她知道鄉里鄉親的，沒有急事，人家也不會來求她。因此，在河口一帶，“豆腐老媽”劉炳漢的人緣極好，憑著做豆腐的手藝，她一生養育了六個女兒，個個成器，招了兩個上門女婿，一個是老大家，一個是老六家，如今她跟老六家生活，老六在縣城工作，一家也住在縣城，有時劉炳漢老人也會到城里跟女兒女婿住一段時間，但她還是喜歡回到河口的家里，老伴逝世后，她就一個人守著老家，雖然手腳有些不方便了，但她還能走動，還能自己照顧自己，她喜歡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曬曬冬天的太陽，吹吹夏天的海風，日子靜謐而美好。

有好幾年沒做豆腐了，有時她也會看一看遺棄在院子角落里的那盤石磨，想一想過去的時光和做豆腐的日子。石磨靜靜地躺在冬日下午的陽光下，斑駁的色彩，透著歲月的滄桑，老人對這盤石磨的熟悉，如同對自己手上的紋路那樣熟悉，幾十年的時光，她就拉著這盤沉重的石磨，拉走了青春，拉來了生活的酸甜苦辣，歲月留給她的既有石磨的沉重，也有生活的厚度和饋贈。

跟石磨的厚重相比，人的生命似乎要輕松許多，幾十年的時光不知不覺中溜走了，再也找不回。石磨還在，歲月的馬車還在義無反顧地朝前走，不會因某個人和某件事而作絲毫的停留。讓劉炳漢老人能夠平靜而坦然地面對現在生活的，便是她一生做豆腐的經歷。一個人的一生，如能堅持做一件自己喜歡做的事，也足可慰藉平生。

看著古老的石磨，老人也會想起久遠了的許多事情，想起自己剛做豆腐時，連磨都夠不著，要站在凳子上學著幫大伯拉磨的情景，當然她也會想起老伴，那個陪伴自己若干年，跟自己一起拉磨做豆腐，而且從無怨言的男人。他獨自離開已經有一些年頭，這些年下來，她似乎習慣了沒有他的日子，但她也會常常想起他，特別是現在生活好了，她是多么希望能跟他在一起，過一段無憂無愁的日子，不用每天拉磨做豆腐，就這么在自家院子里曬太陽，孩子們都大了，都有出息了，再也不用為他們操心，過一段真正屬于他們自己的時光。然而，一切都只能想想了，這也許是老人心里最大的遺憾了。

老人吃過太多的苦，但她是樂觀的，除了拉磨做豆腐，劉炳漢老人那個時代該吃的苦，她似乎一件也沒有拉下，她說她年輕時曾到米厘銅廠出工，那是“大戰鋼鐵銅的時代”，從全縣抽調許許多多的人到米厘“煉銅”，說是“煉銅”，就是在大山里砌一些“土爐子”，把含銅量并不高的銅礦石放到爐里，下面用柴火燒，直到把礦石煉成銅。

年青的劉炳漢每天的工作就是不停地“拉風箱”，風箱很大，做工粗糙，一個人使勁拉，也并沒有多大的風力，如此的風箱，要把爐火拉旺，把銅礦石熔化，可想而知是多么艱難的一件事。從老人家的講述中，可以猜得出當年煉銅的產量并不高，跟全縣各地老百姓的付出，根本不成比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