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輝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在僅有十幾個人的鄉政府里,因應對突發事件而實行的24 小時值班是最平常的工作。回想那時的鄉機關值班的情景,似乎離現在很遠了。
建鄉快一年,一轉眼到了夏天,天氣已經開始炎熱起來。一九八五年七月下旬的一天,又輪到我值班。在鄉里,夏季值班最硬核的任務是防汛防旱,白天到村里去現場“查崗”,隨村干部到田間地頭、河堤馬道,了解民情、察看汛情,晚上負責在值班室接聽來電。在那個年代,有一輛自行車騎著上下班也是挺讓人羨慕的事。頂著下午的烈日,騎著自行車,穿行在這走過無數次的黃泥小路上,去村里實地“轉轉”,做好“上情下達”。蜻蜓在田間飛來飛去,蜜蜂在花間采蜜,蝴蝶翩翩起舞,使鄉村的田野變成一幅多彩的山水畫。傍晚回到單位,全身已是汗水淋淋,晶瑩的汗水打濕了我的白襯衫、也浸濕了塑料涼鞋,走在路上發出“呱唧呱唧”的聲音,很是尷尬。悶熱的空氣簡直像凝固了似的,一絲風也沒有。正當大家透不過氣來的時候,天上突然閃過一道白光,接著,雷公公在天上擂起了大鼓,發出轟隆隆的響聲。外面的雨就像從天上倒下來一樣,剎那間,地面上已是一片漣漪,豆大的雨點像敲小鼓似的打在地上,飛濺起小水珠,打在小河里,激起一個個小水花。一場雷雨過后,小草挺直了腰桿,淋浴著雨露,全身都沾著銀色的珍珠。而我渾身汗漉漉的,一個人在值班室,像那小草一樣又打起了精神,堅守這一個人的夜班崗位。也許是因為那時候太年輕,在這座空曠的辦公樓里值夜班,孤單寂寞的我有了點膽怯。窗外,夜色朦朧,淡淡的路燈光斜斜地照在新海中路上,看不見一個人影,路邊的樹枝上還留著雷雨后的露珠,夏風柔和涼爽地輕拂著,我獨自在值班室享受著雨后的一絲清涼。
鄉政府的值班室安排在機關辦公樓的二樓西首,辦公樓是借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建筑的海州西裝廠舊樓。樓西首緊鄰新海路,也是那時候海州通往市區的兩條主要道路之一,與狹窄的江化路交錯,自然形成了一個小街面,構成了值班室窗外的另一番風景。鄉機關每天都安排人值班,說是為了應對突發事件,其實自從實行24 小時值班制度以來什么事也沒發生,值班人員的值班任務也就是應對下“查崗”、接聽來電,接聽完電話還要填寫一張值班表。值夜班必須睡在值班室,這是值班制度的規定。夜里值班,除了耳邊“嗡嗡”作響的蚊子,就是機關僅有的一臺菊花牌臺式舊電風扇發出的“吱吱”聲。與繁華的城區相比,這里少了一份嘈雜,多了一份幽靜。
一個人在值班室,無聊的時候,可以站在值班室窗口眺望小街夜市,看看熱鬧,而這一晚的集市被一場雷雨洗去了繁華。街上的幌子、小攤與行人,仿佛都被風卷走了,只剩下路兩旁的柳枝隨著風舞動,街上唯一亮著燈的興隆飯店顯得有點“人氣”。值班室里一張“一頭怪”寫字臺、一把會議長椅子、一張木頭床,還有一個臉盆架,也是東湊西借來的。寫字臺上擺放著老式的黑色撥盤電話,有總機房接線員專門負責接轉,通話質量不高,雜音大,還時常掉線。那時候鄉里安裝電話的也特別少,除了五個村及鄉直企業安裝了電話,在農村十個八個莊子也找不到一部。我一個人值班一個人帶班,整個單位好像都是我的,在很多人都在享受聚會享受天倫的時候,唯獨自己要去堅守值班崗位,那種艱辛的滋味確實不好受。從前討厭熬夜值班,原因也不是要熬夜,只是因為熬夜的時候只有一個人,不像現在看電視玩手機、湊湊人數打“摜蛋”,在不知不覺中值夜班的時間就“溜掉”了。
那時候值班從艱辛到堅守,執著是待在值班室應對枯燥無味的最好表達方式。漆黑的夜晚,借助微弱的路燈光,遠遠望去,可以看到江化路旁荷塘里那一朵朵含苞欲放的花朵,路燈的余光零零散散鋪在朵朵荷花上,直直瘦小的荷莖襯托那碧玉盤般的荷葉,如同一個熟睡在搖籃里的嬰孩,映著點點燈光顯得尤為可愛,即使有一絲的風也足以讓那剛剛綻放的一片出水芙蓉翩翩起舞,使她更加楚楚動人,為鄉村的夜晚更增幾分色彩!
正當我感慨下午看到車站村副主任老張二話不說地跳進又臟又臭的雙眼橋排澇泵站進水口吸水池里清理機槽周邊雜草雜物那一幕時,值班電話忽然急促地響了起來。我下意識地抬眼瞄一下墻上的掛鐘,差不多晚上九點,趕緊抄起電話問道:“請問哪里?”“我們是上級派來查崗的,現在你們機關檢查值班人員在崗情況,今天是你值班吧?”“是啊,是啊,我一直在崗的。”我立馬報了平安,心想今天查崗的電話已經打完了,該沒有什么事了。這時,座機的鈴聲再次響起:“喂,哪位?”“我是朱溝老劉,薔薇河上游泄洪,村部前的堤壩低洼地段河水即將出槽,請求支援!”“劉書記晚上好!我通知民兵應急搶險隊支援你們。”近一公里長的堤壩硬是被搶險隊員們拼力壘起了一米多高的蒲沙包。聽完對壩口險情轉危為安的電話報告后,已是午夜時分,此刻我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來啦!幾張報紙看下來,整個人朦朦朧朧得有些困意,但在沒有空調的值班室里,悶熱得氣也不容易透一口,整個晚上再困也睡不著了,拽個詞就是“徹夜難眠”。
夜晚如此的寂靜,陪伴我的只有那黑夜中支離破碎的路燈光、那遠處蟬鳴的“知了”聲和那荷塘里青蛙的“呱呱”聲。微風絲絲吹拂著,皎潔的月光雖已失去了往常的明亮,但依然是個十分美好的深夏夜晚。
七月的鄉村令我深深陶醉,我愛鄉村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