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一荻
“這是我姑媽買的楊樹林。”
楊樹林?是小學課文里的白楊嗎?“哪兒需要它,它就在哪兒很快地生根發芽,長出粗壯的枝干。不管遇到風沙還是雨雪……它總是那么直,那么堅強,不軟弱,也不動搖……”我的腦海里倏忽閃出一片勃勃生機,可是,買楊樹林做什么?
眼前的這個女孩從包包里掏出了口紅,在眾人面前晃了晃,哦!原來這個有點刺眼的金色殼子,叫楊樹林。忘記介紹了,這是我們寢室四個女生第一次見面,尚未互報家門,就姑且叫剛剛說話的這位“楊樹林”吧。
“楊樹林”又從包包里摸出一塊小鏡子,熟練地照著勾勒起來,不一會兒,一個鮮艷的唇就畫好了。
“哇塞,這個顏色好好看啊,不愧是楊樹林,比我的香奶奶還要絕!”對角床位的女生驚叫起來,她,在楊樹林之前展示了自己的香奶奶,不過這會兒好像見異思遷了。隔壁床的女生是雕牌口紅持有者,對楊樹林也是不吝贊美。
“哎,你不是有‘爛番茄’嗎?這個色號都斷貨了,我壓根就搶不到!別小氣呀,拿出來給大家試試色。”“雕牌”開始向我發問了。
爛番茄?我怎么不知道自己有爛番茄?幾束期盼的目光滾燙燙,灼得人疼,可我卻不知該給出怎樣的答案,只能像鯰魚般空空張著沒有上色的嘴。
還好“楊樹林”說話了:“哎呀,她不是那個‘爛番茄’,‘爛番茄’選錯房間號啦,沒跟咱們選在同一間寢室……”“香奶奶”和“雕牌”當即化作O型嘴,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雖然有些失落,卻也不再向我索要“爛番茄”了。“楊樹林”似乎不甘心讓氣氛沉落,又或許是不允許整個宿舍只我一人素著唇,拿起她姑媽買的楊樹林,擰著我稍稍抗拒的下巴,不由分說地上色了。
“哇哦,我單方面宣布,這支口紅就是為你量身定制的!實在是太提氣色了!”夸張的語調立馬吸引了“香奶奶”和“雕牌”的注意,三個女生都抿緊了鮮艷的唇,紛紛點頭肯定。我偏了偏頭,墻上的鏡子里有一張過分素凈的臉和故作成熟的唇。原來,用鮮艷的紅色掩蓋稚氣,是新的審美潮流。
唇印落在杯子上,碗口邊,楊樹林的好,就好在四處留情,而唇上卻永不褪色,仿佛在情人的信紙印一千個香吻之后,依然如初。洗澡的時候,我吻了手背,留下了沐浴露搓洗后依然黏膩的、神秘的香甜。深夜,帶著這一絲香甜我墮入夢鄉,楊樹林、香奶奶和雕牌,這三個女孩闖入夢中,她們鮮艷的唇一開一合,飽滿而沒有唇紋,讓用厚重的顏色遮蓋暗沉、并且干癟的嘴唇們膽怯了,她們的年輕是多么肆無忌憚啊。
醒后的第一件事,惺忪著眼睛搜索起了楊樹林……這樣一管小小的玩意可抵我一周的伙食費,心口的肉是真的疼了,不甘心和不舍得一起疼。心心念念了好些時日,偶然路過十元店,口紅整整齊齊地碼放在柜臺上,一根根學著楊樹林與香奶奶的樣子,價格上卻少了一個零。試用裝軟爛得不成形狀,視覺觀感引發生理的不適,卻又按捺不住好奇,拿起胡亂地涂了起來。鏡中人依然素著一張臉,野蠻生長的眉毛未經修剪,與下面精心勾勒的唇格格不入。鏡中人忽然害羞了,匆忙放下試用的口紅,落荒而逃。晚上洗澡的時候,用十元店的嘴唇吻了相同的位置,也許是錯覺,總覺得過分油膩與香甜。我擁有楊樹林的欲望愈加強烈了,一想到此處,心臟撲通撲通地加速起來。
辦法總比困難多,所幸學校體諒學生,提供了不少勤工儉學崗位,一個月的工資可買1.5支楊樹林,或者一支楊樹林與半支爛番茄,如果咬咬牙縮衣節食,一月就可以買兩支,生活還是很有奔頭的。獲得在食堂工作的機會后,我的“楊樹林計劃”立即啟動,成為不愿讓他人知曉的秘密。
能讓少女感到羞赧的原因有很多,比如被十幾歲的同齡人叫“阿姨”,而“食堂阿姨”就是其中的一種。于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尷尬,我申請值最早的班,在大多數少男少女尚未起床的時候去扮演“食堂阿姨”,在他們洗漱完畢準備吃早飯時回到其中。角色扮演雖然累,但為早日實現“楊樹林計劃”卻值得。
一個月的努力,換來了銀行卡里的寬裕,“楊樹林計劃”迎來第一筆啟動資金。終于有底氣踏入路過無數次卻不敢走近的專柜,不管怎樣,“楊樹林計劃”算是一舉成功了。可不要小瞧了這管金色的小東西,自從涂了它以后,跟“楊樹林”“香奶奶”“雕牌”聊天的底氣都要足了些。
每日天不亮的時候,洗漱之后,我去扮演兩小時的“阿姨”。誰又能想到“阿姨”的面罩后涂了一個鮮艷的唇?欲望是一個小怪獸,安分一陣又開始瘋狂撕咬。一根楊樹林何以成林呢?如此一來,每個月的薪資早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楊樹林計劃”也有差點敗露的時候,那天室友“楊樹林”一改往日作息,竟早早來到食堂,所幸我背對著她,避免了四目相對地尷尬。
說來也奇怪,正當我帶著“楊樹林計劃”第二階段成果——“爛番茄”回到寢室時,“楊樹林”正無比激動地拆著快遞盒,聲稱是新購入的國貨之光到了,是“爛番茄”的完美平價替代。就像剛見面那樣,她不由分說地擰過我的下巴,涂上了她新的心頭好。我微微偏過頭,鏡中人一如以前,伸出舌頭輕輕舔了一口,是熟悉的黏膩與香甜。手里的“爛番茄”似乎有一絲尷尬。
“楊樹林計劃”是否可以告一段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