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美潼
20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劉再復提出了文學的主體性理論,強調在主體與客體的對立范疇中實現文學的主體性,契合了八十年代先鋒和新啟蒙的歷史語境。隨后,在文學主體性理論在文壇取得了一定話語權的基礎之上,他又提出吸收西方的主體間性理論,轉而強調主體與主體之間的相互限制和相互作用,作為對文學主體性的完善和發展。從主體性理論到主體間性理論,創作者的主體地位沒有發生動搖,但創作對象由與主體相對應的客體逐漸轉變成為了對象主體。
主體間性理論的出現賦予了文學創作對象以主觀能動性,因此,在文學作品中,無論是山川風物、花鳥蟲魚,還是人物形象,都被當做是有意識的存在主體。創作主體與對象主體之間就形成了一種互動,創造了一種獨特微妙的人際關系——他們存在于不同的時空、擁有各自的狀態,但是卻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作家的寫作中,首先發揮的是自我的能動性,與世界進行溝通和對話。一方面作家要充分感受和體會,才能創作出真實、有吸引力的作品,另一方面,作家要充分挖掘自己的“內宇宙”,調動自己的情感,表達自己的思考,完成對自我的實現。其次,作家作為創作主體,應該平視創作的對象,把它們看做動態的、發展的主體,思考如何與小說的對象主體相處。以第十屆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為例,在徐則臣的《北上》中,一切有關歷史的、當下的描述對象,都是充滿著現實性和煙火氣息的,都飽含著情感與活力,人物生活的環境也是煥發著勃勃生機的,相較之下,處于當下的作家自身和作為接受主體的我們反倒感受到一種的“種的退化”;梁曉聲的《人世間》,使用了宏大的篇幅對上世紀的人民生活形態做出近乎紀實性的描寫,他筆下的人物,都是掙扎在貧困生活中的普通人,但在作品中卻看不到作者可以進行塑造的痕跡;在陳彥的《主角》中,憶秦娥的一生,如電影般呈現在讀者眼前,仿佛是小說人物直接對讀者的娓娓道來,幾乎看不出作者的藝術加工痕跡。作家在描寫自己筆下的人物時,不是用自上而下的憐憫的視角,而是應該體現一種對對象主體的尊重。陳忠實在描寫田小娥時,內心充斥的必定不是冷漠和置身事外,而是走進她的生命,感受她生命的律動和存在的氣息。創作主體在對象主體面前,究竟擁有多大的權力,作家在描寫對象面前是否可以為所欲為,相信古今以來的優秀作品已經給出了答案——成功的作家懂得尊重創作中的對象,二者都充分發揮自己的主體意識,從而形成一種良性的互動。只有賦予創作對象充分的自由發揮空間,才能呈現出更優秀的作品。
反觀對象主體對創作主體產生的影響,可以被歸納為一種反向推動。作家畢飛宇在《反哺——虛構人物對小說作者的逆向創造》中曾經提到小說中人物對自己創作產生的影響:在創作《玉米》時,作家本沒有打算創作系列中篇,但創作過程中,小說中的次要人物玉秀便“老是站在一棵樹的后面,在盯著我,目光很不本分”。感受到了這樣的凝視,作家逐漸與玉秀形成了一種“可怕的默契”,隨后便接續《玉米》的故事,創作了《玉秀》;在這一個相對獨立的章節中,作家又考慮到時代環境的因素以及小說發展的內部邏輯,為玉秀安排了懷孕、野合并死于菜籽堆的結局。但在故事完成后,玉秀的死久久盤桓與作者心中,讓他久久不能釋懷,最后終于讓他重寫了結局:玉秀生下孩子并存活下來。畢飛宇說:“她是第一個向我提出質疑的虛構人物”,在他看來,雖然自己塑造了玉秀,但玉秀也從一定程度上再造了他的寫作。這種“重寫”,不僅是作品的再次完成,更是一種作家的成長。
在主體間性理論的影響下,可以分析出文學作品主體之間的交互和對話,主體間性是對文學主體性理論的一種深化。即使在九十年代以后,西方解構主義開始大規模介入我國的理論研究領域,對文學主體性和主體間性理論的研究仍然沒有被遮蔽和取代,文學領域的主體性研究始終是我們需要深入的課題,對今后的文學創作依舊有很強的指引性,需要我們持續跟進并做出新的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