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張愛玲筆下的母親形象

車文利

作家張愛玲從不追隨主流，她開啟了母親形象的另類書寫，將母親與“神圣”“無私”“含辛茹苦”的形象剝離開來，用“冷漠”“自私”“物質”等特質所取代。

一、張愛玲筆下的母親形象

（一）被金錢扭曲靈魂而泯滅親情的母親

不論是《花凋》中的鄭夫人、《琉璃瓦》中的姚太太、還是《十八春》中顧曼楨之母，她們都是自私、貪婪的化身，在親情和金錢之間她們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金錢。兒女對他們而言，只是用來炫耀和追名逐利的工具，為了利益，她們可以犧牲兒女的婚姻、幸福甚至生命。這些母親的形象無疑是自私庸俗、讓人厭惡的，她們泯滅了一個母親應有的愛和責任。

（二）冷漠、自私的母親形象

《沉香屑第二爐香》中的蜜秋兒和《傾城之戀》白流蘇之母看似是愛孩子的，但其實她們的愛是冷漠的、自私的。蜜秋兒婚姻生活的不幸使她產生了畸形的心理，只想把女兒永遠地留在身邊，不想讓女兒擁有美滿的婚姻；而白夫人為了逢迎兒子，對白流蘇的哭訴“一味地避重就輕”，排斥女兒，兩位母親的自私和冷漠都直接造成了女兒的悲劇。

（三）庸俗的母親形象

在張愛玲的作品里，除了冷漠自私、被金錢控制的母親外，還有一些傳統的母親形象，她們平凡、普通，愚昧無知。如《心經》中的許太太，丈夫屢屢出軌，甚至與女兒越過了父女之情的界限。但許太太選擇了忍氣吞聲，甚至還在為家人尋找退路。許太太在傳統世俗的面前，不僅對傷害已無動于衷，甚至可以將自己的自尊踩在腳下。

（四）變態瘋狂的母親

《金鎖記》是張愛玲的代表作之一。曹七巧本是麻油店老板的女兒，被貪財的哥哥嫂子嫁給了姜家從小就癱瘓在床的二少爺。她貧寒的家庭背景，讓她在姜家受盡了冷眼，就連下人婆子都看不起她。因為姜家二少爺的殘疾，她也不能得到作為妻子應有的愛護與正常的男女生活。在這樣的生活背景下，她的精神與心理開始扭曲，產生了病態的、瘋狂的心理，失了作為母親應該有的倫理道德，用盡手段破壞兒女的婚姻，并慫恿兒女吸食鴉片進行精神麻痹，最終害了自己的一雙兒女。

二、張愛玲筆下母親形象產生的原因

（一）個人經歷原因

張愛玲出生在清朝末年的一個門第顯赫的家庭，只是她出生的時候，這個家庭已經不復昔日的光彩。母親黃逸梵出身名門，是接受“五四”洗禮的新一代女性，無法接受丈夫腐朽的舊社會生活。在張愛玲四歲時，母親便拋下她遠赴英國留學，這使她從小便失去了媽媽的關愛。父母離婚后，張愛玲的生活更加窘迫，親生母親冷落她，繼母又容不下她。后來她逃出去投奔母親，而母親的經濟卻十分窘迫，無法為她提供學費和生活費。這一系列的變故，讓張愛玲在母愛方面嚴重缺失，使她過早地體驗了人生的離別與悲哀。在她的眼中，黃逸梵是冷酷的、殘忍的、不稱職的母親。

（二）社會歷史原因

1.男權社會帶來的影響

20世紀的中國仍然傳承著封建時期的男權主義，男人擔負著養家糊口的重擔，所以是家中的“天”。女人不能經濟獨立，她們的任務便是對男人從一而終，以遵守男權思想為榮。然而女性對男權的一味遵從，會逐漸演變成為一種對自身情緒、想法以及行為的壓抑，直接導致了畸形母愛的產生。

2.戰爭帶來的影響

生逢亂世，人們無法擁有安定平穩的生活，戰爭的殘酷、文明的扼殺讓人們感到深深的恐懼。在這樣的時代下，人們所極力隱藏著的庸俗的特性、自私的本性以及丑陋的人性被赤裸裸地揭開。所以，張愛玲的作品中所塑造的形象不僅有不靠譜的男人、父親，更是有自私、扭曲、“惡魔”一般的母親。

3.拜金主義帶來的影響

在那個殖民色彩非常濃厚的年代，上海貴婦們過著燈紅酒綠的生活，整個社會都彌漫著拜金風氣。人們對于金錢的渴望，對于紙醉金迷生活的渴望使得傳統倫理道德逐漸瓦解，人和人之間的社會關系更是建立在金錢之上。“惡母”形象的出現正是在這樣的社會風氣之下，即使是母親，也難以逃過金錢帶給她的滿足感、虛榮感。

三、張愛玲與丁玲、冰心關于母愛的寫作對比

（一）“五四”時期歌頌母親的盛況

“五四”新文化運動是一場十分成功的思想解放運動。冰心、丁玲、陳衡哲等一批十分優秀的女作家群體漸漸崛起，雖所屬流派不同，風格各異，但多數女作家們選擇刻畫美好圣潔的母親，一時間“頌母”風氣盛行。尤其是冰心的“愛的文學”、丁玲的《母親》中剛毅勇敢的母親形象深入人心。與之相比，張愛玲的“審母”作品便顯得獨樹一幟。

（二）丁玲的作品中母親的形象塑造

與張愛玲的略帶悲涼與“審視”般的文風相比，丁玲的文風則是剛毅的、瀟灑的。丁玲母親的堅毅與灑脫對她的成長產生了深深的影響，除了母親醇厚的母愛，她與母親更是知己，是朋友。丁玲的作品《母親》，就是根據自己母親余曼貞的故事創作的長篇小說，記述了主人公于曼貞如何用自己的勇敢、堅毅，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成為了命運的主宰，表達她對母親的懷念、敬佩以及愛慕。

（三）冰心作品中母親形象的塑造

與張愛玲的生長環境不同，冰心從小就是在“愛”里成長的孩子。冰心出生在書香門第，她的一生擁有各種各樣的愛，同時她也付出了很多的愛，她將“真善美”的品德融匯在文字中、生活中、行動中。冰心筆下的母親形象便是圣潔的、溫暖的，她的文學作品是“詩意化”的，童真、母愛和自然之美都可以體現。

經歷過人世冷暖、世態炎涼的張愛玲，無疑是清醒的、成熟的，同時也是與時俱進的。張愛玲以清醒的女性目光，大膽而徹底地撕下了自古以來溫順善良的母親形象的面具，顛覆了傳統母親形象，創建了人們對于“惡母”形象的認知，對社會的發展也創造了極大的價值。這既是對女性命運的思考，也是對時代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