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博
文本中一個有趣的讀音現象:在“一面旗,白胡闌套住個迎霜兔;一面旗,紅曲連打著個畢月烏”一句中,“白胡闌”“紅曲連”兩詞看似生僻,實則為“白環”“紅圈”,那作者這樣寫有何意圖?《“角里”音讀考》中說:“單音節詞在保持詞義不變的情況下轉換為雙音節詞,受反切影響……其原因,除了書面語與口語的差異外,還有雅言與俗語的不同”。從中可知,書面語和雅言多用單音節詞,而口語、俗語多用雙音節詞,為了突出農民的純樸,作者故意將“環”“圈”分成雙音節詞“胡闌”“曲連”。
同理,如果我們用反切法分析“畢月”兩字的話,得出的大致為“蹩”音,則“畢月烏”實可讀成“蹩烏”,意為“跛腳的烏鴉”?!痘茨献印费裕骸叭罩杏雄Z烏”。踆烏在注解中為“踆,猶蹲也”。而在《西京賦》中有“大雀踆踆”一句,此處的踆為“行走的樣子”。無論“踆烏”跳舞還是在行走的烏鴉,基本上是腿部彎曲的狀態,形如跛腳。
在漢高祖的儀仗隊中,日旗上是這種踆烏的圖案,被百姓看成“跛腳烏鴉”的可能性較大。所以說村民將“日中金烏”看作“蹩烏”和下文中的將“鳳旗”當成“一面旗雞學舞”與“飛虎旗”當成“狗生雙翅”的作用效果相同,這些圖騰在百姓眼中變得古里古怪、莫名其妙,寓意著劉邦裝腔作勢、欲在鄉親面前炫耀卻弄巧成拙的虛偽可笑。
另一方面,太陽也是君王的象征,《高祖還鄉》的日旗即是如此。但在百姓眼中,那個高高在上的太陽并非神氣燁然的三足金烏,而是一只跛了腳的烏鴉,這也照應了套曲最后的情節:那個“覷人如無物”的皇帝竟只是曾經“喂牛切草,拽壩扶鋤”的無賴劉三,諷刺藝術可謂入木三分。
無論是象征皇威的太陽,還是星宿中的畢月烏,都著共同的動物形象,即烏鴉。而烏鴉的主要意義有兩點。
烏鴉在占卜中是不祥的征兆,這種說法源于曹操出征時出現“烏鵲南飛,繞樹三匝”而最終失利的典故。在《酉陽雜俎》中,也稱:“烏鳴地上無好音”。由此,烏鴉為兇兆的說法在后世流傳開來。因此,以百姓的視角來看這種圖案,必是荒謬不祥的。其荒謬體現在劉邦將不吉之物奉為神明,繡于旗上,體現了封建君主在人民心中留下的只是愚昧怪異的形象;而不詳則表現在漢高祖的儀仗隊竟然將“兇兆”堂皇高舉,進一步說,來到村中給鄉親們帶來兇兆的實是那個“無德而上位”的劉三及后來的封建君主們,他們才是給百姓帶來災禍的元兇。
烏鴉在儒家文化中有“孝鳥”的形象涵義。白居易就有“慈烏失其母,啞之吐哀音”的詩句,同樣,在《本草綱目》中有“此鳥初生,母哺六十日,長則反哺六十日,可謂慈孝矣”的相關記載。由此可見,烏鴉的慈孝品性從古至今一直為人所稱道。而這種孝鳥形象出現在劉邦的儀仗隊里可謂是莫大的諷刺,因《史記》曾載劉邦置項羽刀下的父親于不顧??梢妱钪萌柿x于九霄云外的本性,而作者以烏鴉的形象與他聯系在一起,便形成了強烈的反諷效果。
根據前文,我們得知了“畢月烏”讀音以及動物形象所蘊含的諷刺意義,但為何不將“畢月烏”一詞換為“跛腳烏”呢?“跛腳烏”不是比“畢月烏”更通俗、更能體現村民性情、更能反映前文所說的諷刺意味嗎?作者如此用詞與畢月烏星宿本身有著密切關系。
我們可以參照上句“一面旗,白胡闌套住個迎霜兔”的說法。何謂迎霜兔?在《明宮史》中記有“旋磨臺登高,喫迎霜麻辣兔、菊花酒”一事,可知迎霜兔是一種常被捕殺的食材。而朱熹對“畢星”的注解是“天畢,畢星也,狀如掩兔之畢”。即畢星像捕兔的小叉子,正好對應前句的“迎霜兔”。劉邦因打敗項羽而得到江山,項羽正好屬兔,這種關系又能與“以畢掩兔”對應,這正照映了歷史事實,同時與后句“一面旗,狗生雙翼”產生聯想,暗示了劉邦“狡兔死,走狗烹”的下一步動作,間接指出為君王效力最終的悲慘結局。
《尚書正義》載:“箕星好風也,畢星好雨?!碑呍聻跏撬居甑挠陰?,同時七曜屬月,無論是雨還是月,都與太陽完全對立。作者這樣安排源于其朝代更迭與社會環境。睢景臣生于南宋景定五年,但在十五年后,蒙古便統治了漢族江山。而作者的正流觀念使得他認為蒙古不配擁有中華神器,他們雖然占領了太陽中心,但永遠不會是三足金烏,只能是屬性與之對立的畢月烏。因此,作者用“畢月烏”的星宿含義不僅在諷刺劉邦,也在批判蒙古的殘暴侵略,表現自己的民族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