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著牛車曬太陽（組詩）

普文海 彝族

[詩歌]

一個飛行的逗號

我想在山谷里安生

因為那里離天空更遠

河里多能裝得下幾顆星星

月亮很難能一個人獨占山頭

雞鳴狗吠之事

常常在黑暗中進行

沒有人來打擾飄向山外的回聲

有時，雄鷹飛過山谷上空

像一架載客飛機

沒有到達目的地之前

不停止飛行

飛遠了，就變成了一個小小的逗號

用作一段旅程的標點符號

趕著牛車曬月亮

一個人駕著牛車

在夏夜的柏油路上行駛

幾聲蟬鳴從夜色中消失之后

懸在兩根電線中間的月亮

顯得舉目無親

一座古墓上的碑文

在東來西去之間

埋沒了一個家族的興衰，敗落

月光所到之處

我身后的那堆稻草

在路上是一座行走的山

我突然不想去抓緊某一根稻草了

而是，躺在三尺寬的車廂里

仰望星空

尋一條路回家

街區的一所房子里

除了地板上的腳印

什么都沒有留下

我把所有的窗戶打開

想讓繁華過濾后的月光

漂白多余的孤獨

今夜，我不需要燈紅酒綠

的味道

只想看看霓虹燈下的車水馬龍

我知道，其中有一條路

通往我久違的家

我們之間只需要一天的行程

我卻習慣了，自稱

在遠方

回家的車速

也許一輩子都趕不上

母親漸漸變白的頭發

一塊燃燒的鐵

快速轉動的砂輪

向一塊鐵無限靠近時

就不斷向外拋出火星子

和我們的祖先在山洞里鉆木取火

原理相同

只是父親的手

點燃的是一塊鐵

追光

為了遇見最早的陽光

有幾棵芭蕉樹

已經先我一步爬上了山頂

在晨風中手舞足蹈

有只想曬太陽的貓，迫不及待地

往對面的山頭喵了幾聲

我沒有什么特殊的技能

只能把幾段分行的文字，拆解成

瓦片，柱子，房梁，磚塊

字符間距

在鄰居的隔壁退讓三尺

把日出當做句子的結尾

為新的開始，埋下伏筆

數字生活

可以用一只筆

把能想得起來的阿拉伯數字

都寫下來

塞進一首情歌的分行中

總有人聽得懂獨特的旋律

剩下的幾個數字

我把它撿起來計算柴米油鹽

遠方，對我而言

是一個無法企及的概念

所以我把所有的數字都用在了生活里

和每一個聞雞起舞的日子

家譜

老人頭頂著白發

步履蹣跚地從父親的遺物中

拿出一本三十年前的書

泛黃的書頁

不知道經歷了幾個春秋

才把歲月揉捏得滿臉皺紋

謄抄在了一個家族的記憶中

這輩子

遇見了不同的人

或遠，或近

最親的人

也不過是墓碑上

幾個挨挨擠擠的名字

爺爺

柏油馬路上

一團白雪下的靈魂

從80多年前

天平山腰上的茅草屋

走過來

他的一生

好像一個行走的核桃

堅硬的外表

穿梭于風霜雨雪中

卻從未遺棄棱角分明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