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攜一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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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送的中藥香囊，家里人都喜歡，每天回家聞到天然藥草的芳香，心情特別舒暢。”榮哥在省國企任職，初夏時節回老家，送他幾只香囊，返杭后發來微信。我微他：“掛香囊，護安康。聞藥香，常回家。”他又回了一條:香囊精致、美觀、實用，與磐安中國藥材之鄉很匹配，市場前景一定不錯。

“搶著要，賣得俏。”我趕忙回復，腦子里浮現出新渥“江南藥鎮”眾香涌匯、香風濃郁的情景：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常態化下，人們爭相趕往這里，選一款自己喜愛的中藥香囊，化濁解毒，免疫強身。小香囊成了中藥抗疫的護身之寶。“戴個藥香囊，不怕五蟲害”，一縷馨香早已融入百姓日常。

藥鎮的商家，誰都能說上幾句香囊的妙用——可以提神醒腦、通鼻開竅，可以祛瘟除穢、凈化空氣，還可以調整機體陰陽、增強免疫力。設想一下，掛滿香囊的居室，是何等清新爽暢、香氣襲人，郁郁馥馥的藥香，清清爽爽的空氣，蓬蓬勃勃的情志，怎能不令疫疾膽怯、精神振奮。正如明詩所唱：“人心屈平旦，清氣納靈府。一夜澄其源，百毒不敢侮。”

“香包掛胸襟，長大福隨身”。小時候，母親收集五色絲線，還有色彩鮮艷的布頭，每到陰雨天或晚飯后，端坐在桌前，一針一線地將五顏六色的碎布拼縫在一起，裝些艾草、菖蒲、白術等本土藥材，動作輕巧嫻熟，樣式五花八門，攜帶在身，或掛在床頭，散芬揚香，驅蟲消毒，避暑防疫，多么心靈手巧的結晶，多么心思縝密的關愛。直到今天，這份根植于心底的香囊情結，如同溫暖的母愛一樣，還是那樣親切、那樣美好……

母親常說，有些病靠治，更靠防，這戴香囊可是老祖宗幾千年延續下來的防疫習俗，管用，靈驗，別丟了。

“香氣盛則穢氣除”，這中藥香熏防治疾病的歷史還真是悠久。早在殷商，甲骨文就有熏療、艾蒸和釀制香酒的記載。《山海經》載：“有草焉，名曰薰草，麻葉而方莖，赤華而黑實，臭如蘼蕪，佩之可以已癘。”《離騷》中有“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江離、辟芷、秋蘭均為香草，早在春秋戰國時期，香料藥材植物已被制成裝飾物。

中醫有“良工不廢外治”之說，香熏法就是外治法的一種，它可以避穢祛邪、化濕通經、安神助眠。我國現存最早的藥學專著《神農本草經》詳細描述了木香、菖蒲、厚樸、吳茱萸等香藥的功用。到了明代，李時珍《本草綱目》記載“香木”35 種，“芳草”56 種，首次對芳香中藥系統歸類，并對藥物性能和臨床應用做了詳細闡述。清代的《神農本草經百種錄》說：“香者氣之正，正氣盛，則自能除邪辟穢也。”一只小香囊，承載著厚重的文化積淀和久遠的歷史記憶。

那天去縣中醫院，看到藥房里有中藥香囊派送，頗為好奇。院長告訴我，現在許多居民不知道如何配方，我們專門制作了驅蚊防蟲、提神益智兩種香囊，凡是來中醫門診的，都贈送一只。他指著制作香囊的各種中藥，給我來了一堂中藥普及課：艾葉有祛濕散寒、止血止痛、溫血活血等功效，蒼術用于調理胃腸運動，白芷氣芳香、味微苦，用于治頭痛、牙痛等，菖蒲有開竅、祛痰、散風的功效，野菊花用于治感冒、呼吸道感染等，厚樸用于治療支氣管哮喘。

“哎喲，這中藥的學問深著呢。”我一邊悉心聆聽，一邊連連感慨。

“抗擊新冠肺炎疫情斗爭中，香藥通過熏蒸、吸嗅的方式凈化空氣抗擊病毒，武漢等許多地方推薦使用該療法，其中包括中藥香囊。疫情防控期間，我們也制作和發放了大量中藥防疫香囊”。他介紹，香囊的濃烈芳香含有各種活性成分，對病毒和細菌有較強的滅殺作用。香氣在人體周圍形成一個高濃度的小環境，可以隔離或減少致病微生物，從而保護人體免受或減少病毒的侵襲，對預防流感、疫病有一定的作用。香囊的藥粉氣味可改變口、鼻黏膜酸堿環境，有效遏制病毒侵入。中藥成分經口、鼻、皮膚吸收進入人體后，可興奮中樞神經，增強人體免疫力，達到“正氣存內，邪不可干”。通過不同的配方調劑還能達到相應的養生保健效果。

翻閱《中國疫病史鑒》，香藥抗疫，自古有之。據記載：西漢以來的兩千多年里，先后發生過300 多次大型疫病，香藥防疫功不可沒。三國時代疫病流行，人們用丁香、香草裝入布囊用來防疫；梁代《荊楚歲時記》記載以艾草“懸門戶上，以祛毒氣”；漢武帝時長安發生大疫，在焚燒了一枚西域進貢的“返魂香”后，“宮中病者，聞之即起，香聞百里，數日不歇。”這一記載雖顯夸張，但為熏香治病提供了一個佐證。亦有記載華佗將麝香、丁香、檀香等香囊懸掛于屋內，用來治療肺癆、吐瀉等疾病。

在欣賞書中古畫時，我們發現香囊在古代生活中甚為常見。戴香囊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先秦時期、戰國時期，無論男女老少，都隨身飾掛。至晉時，大男人堂而皇之佩戴香囊，晉以后漸為女人和兒童的專用品。至明清時期，香囊更成為男女之間的定情信物，也是逢年過節必備的吉祥物。或許正是傳承千年的中醫藥文化，讓小小香囊留芳百代，幽香綿遠。

從古代到現代，從城市到鄉村，香囊，既是一種民俗，也是一劑預防瘟疫的良方。縷縷香氣流轉交回，濃濃芳香祛瘟除穢，中藥香囊成為人們健康養生的新風尚，成為中醫藥傳承發展的新航標。

在新渥街道仰頭村，走進非遺傳承人馬菊芳的傳統紡織作坊，村里的老年婦女正用傳統土布縫制中藥香囊，繡法工整細致，用料十分考究。內裝的蒼術、細辛、柴胡、辛夷、白芷等藥材全部取自江南藥鎮，由“非遺”傳承人配方。一眼看去，形制豐富，有心形、圓形、菱形、元寶形、蝴蝶形、花瓶形、葫蘆形、水滴形、福袋形、生肖形等各種形狀，外部還繡有龍鳳呈祥、鴛鴦戲水、松鶴延年、喜鵲登梅等吉祥圖案以及“身心兩安自在磐安”“江南藥鎮養生福地”等字樣。香囊的頂端有便于懸掛的絲絳，下端系有結出百結的系繩、絲線彩絳或珠寶流蘇，百結諧音百吉，蘊含美好心愿。沿用老祖宗傳承下來的古法，手工精制而成，融入了傳統手工藝和天然土布的精髓，實用性和觀賞性合二為一，成為人見人愛的鄉旅文創產品，每次在非遺市集上一亮相，便被搶購一空。

而在櫸溪村藍蓮坊藥香生活館，來自各地參加研學游的學子可以親身體驗做中藥香囊的樂趣。選料、研藥、裁剪、裹香、縫制、編線，一味味中藥，一道道工序，感受到的不僅僅是傳統手工的魅力，還有中藥文化的神奇。手工藝人韋女士一邊現場演示香囊的制作過程，一邊向學子們介紹香囊的來歷和風俗。輕揮木杵，細搗藥材，然后裝填進繡有“福”“平安”“蓮花”等字樣或圖案的五彩錦包，一只只滿含情愫、富有鄉愁、巧工精致的香囊，讓學子們興致濃濃、沉迷其中。“自己手工制作，無論懸掛佩戴，還是贈饋親友，都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她笑呵呵地說：“一針一線來回縫制很費功夫，香囊背后的故事讓每一位學子經久難忘。”

有一次，踏訪源頭湖山莊，巧遇浙江求是藥膳公司老總蔣先生，他正給來自新加坡等地的學員作藥膳培訓，結束時送給每位學員一個公司自制的“磐五味”香囊，里面包的大多是磐安產的道地藥材，蔣總說得甚是動情：“磐安土布加磐安中藥，制成磐安香囊，愿這縷幽香，陪伴大家走四方，護佑大家長安康。”香囊傳遞一份真情，表達一份祝愿，就像是藥鄉的天使，把磐安中藥瑰寶、貼心關愛傳遞到四海五洲。

中醫藥學包含著中華民族幾千年的健康智慧。中醫歷來注重疾病預防，《素問·四氣調神大論》中的一句話令我記憶深刻：“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此之謂也。夫病已成而后藥之，亂已成而后治之，譬猶渴而穿井，斗而鑄錐，不亦晚乎。”我常想，中醫的防，不是事后諸葛亮，不是保守和被動，而恰恰是未雨綢繆、防萌遏芽、防患于未然。一只從先秦走來的小小香囊，一直與這一方水土共存，一直與蕓蕓眾生相伴，防于日常，治于未病，傳統的力量和中藥的神奇，在一只香囊中找到了答案。

磐安，中藥文化的發源地之一，江南藥鎮的所在地，中藥香囊制作技藝代代相傳，隨著現代科技水平的提高和生活方式的轉變，香藥不斷發展，香囊應用范圍日益擴大，正以獨特的韻味和功效服務于人們的健康。曾經不值一提的針頭線腦，被重新拾起，在磐安婦女靈巧的手里，幾經翻轉，不斷創新，她們用古老和嫻熟的手法，把香藥縫進最經典的美麗里，繡著我們快要遺忘的故事，散發出清新怡人的大自然氣息，激濁揚清，造福黎民。

一縷馨香，一片安寧，這是古人悠悠千年的饋遺，也是藥鄉人民真誠的祈愿。納蘭性德有云：“珠衱佩囊三合字，寶釵攏髻兩分心。”小小香囊，承載著一份深深的愛意，戴在身上，放在床側，驅戾避穢、祛濕解毒、調暢情志，這是藥鄉人民最長情的陪伴，也是江南藥鎮最貼心的呵護。

君到藥鄉來，且攜一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