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疫苗加速跑

趙天宇　金焱

2020年11月3日，阿拉伯聯合酋長國副總統兼總理、迪拜酋長阿勒馬克圖姆表示，他已接種了來自國藥集團中國生物公司開發的新冠病毒疫苗。圖/人民視覺

越來越多的人接種了新冠疫苗，即使全球還沒有一款獲批上市。

2020年10月中旬起，浙江省幾個城市給部分市民提供接種機會。嘉興市疾控中心告訴當地市民，嘉興用于緊急接種的新冠疫苗，由省級部門統一向疫苗企業征訂。

9月以來，浙江省已接種74.3萬人次。這是浙江省防控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常務副主任、浙江省政府副秘書長陳廣勝給出的數字。

中國在6月24日批準了《新型冠狀病毒疫苗緊急使用（試用）方案》。緊急使用、試用，限于暴露風險高，且無法使用現行有效的防護措施實施防護的特定人群。

從中國多地緊急接種的情況看，醫務人員、防疫人員、邊檢人員以及保障城市基本運行人員等特殊人群是緊急接種的對象，此外，還有部分赴海外工作人員。

至少從6月17日起，已有部分央企給員工提供自愿報名接種的機會，據一位央企人士向《財經》記者透露，這是出于涉外工作的需要，有出國任務的、風險較高的員工優先。如國藥集團中國生物為鳳凰衛視員工，在9月初提供新冠疫苗緊急接種機會，這是由于該公司員工所在各國衛生條件不一，新冠肺炎疫情給員工健康帶來威脅。

國家衛健委科技發展中心主任鄭忠偉表示，對緊急使用疫苗的人群，仍不可掉以輕心，其他防護措施和手段不降低。

對于何時更廣泛民眾能接種，《財經》記者采訪的國內專家、疫苗生產企業預測，至少要等到11月或12月。英國牛津大學醫學院院長、新冠病毒試驗課題組負責人約翰·貝爾稱，“我們可能要等到圣誕節才能知道，今年是否會有新冠疫苗或者特效藥上市。”

新冠疫苗廠商初探市場

盡管三期臨床試驗還未完成，國藥集團中國生物、北京科興中維生物技術有限公司（下稱“科興中維”）研制的兩款新冠病毒滅活疫苗，在中國已經被納入緊急使用范疇。

科興中維的新冠疫苗（商品名是“克爾來福”），已在浙江省部分城市緊急接種，由省級部門統一向科興中維征訂，然后再逐級分發到定點接種單位。這也是全國范圍內最早公布新冠疫苗接種情況的省份。

嘉興市疾控中心提醒說，這個疫苗尚未正式注冊上市，經依法批準用于緊急接種。克爾來福已在國內完成一/二期臨床研究，正陸續在巴西、印度尼西亞、土耳其等多個國家進行三期臨床研究。

科興中維已經為疫苗大量投放市場做好了準備，完成了新冠疫苗的產業化建設并已經投產，年設計產能達到3億劑以上。

克爾來福的接種范圍是18歲-59歲的易感人群。嘉興市疾控中心告訴當地市民，需要接種2劑次，間隔14-28天，推薦間隔28天接種第二針。

央企國藥集團中國生物，有兩款新冠病毒滅活疫苗在研，接到的意向訂單，主要來自各大企業，如鳳凰衛視、華為，也有部分央企。

在中國宣布啟動新冠疫苗緊急使用的一個月前，6月17日一位接近央企的人士已經告訴《財經》記者，出于涉外工作的需要，員工可以自愿申請接種國藥集團的新冠疫苗，有出國任務的、風險較高的員工優先。

一位接近央企的人士告訴《財經》記者，“這不是福利，而是工作需要。”

征集員工自愿接種尚未上市的新冠疫苗，央企也承擔著很大的責任，畢竟疫苗還沒有完成全部的研究步驟公開上市，“但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了”。上述接近央企人士說。

新冠疫苗研發起跑至今近一年，參與的企業已經拉開了梯度。截至10月29日，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統計，全球共有201款新冠疫苗在研，其中10款進入三期臨床試驗階段。

按照慣例，新冠疫苗從最初的開發到最后大規模上市，在此期間的研究一般可能需要10年時間。然而，新冠肺炎大疫之下，研究人員希望將整個時間縮減到18個月，同時保持相同的安全標準。

中國疾控中心生物安全首席專家武桂珍接受央視采訪時表示，大概11月或者12月，普通人就可以接種新冠疫苗。這也是業內普遍預計的新冠疫苗上市時間。中國醫藥集團有限公司黨委書記、董事長劉敬楨也表達過類似預判，國際臨床三期試驗結束后，滅活疫苗就可以進入審批環節，預計今年12月底能夠上市。

今年的諾獎得主阿爾特所在的團隊，已經檢測出新冠病毒的基因組，并對病毒蛋白及產生的抗體完成了所有測試。但他不認為新冠疫苗可以在年內廣泛運用，最快也要等到2021年。

美國政府計劃在監管機構授權使用新冠疫苗后24小時內開始發貨。美國疾控中心主任雷德菲爾德（Robert Redfield）稱，“疫苗將到2021年第二季度末或第三季度才能面向普通公眾進行供應”。

中國6萬名受試者的幾個側面

如果疫苗是救世主，一步步把救世主送上寶座的是那些科研人員，而參加疫苗試驗的志愿者則是探路人。

文史學者、時評人“十年砍柴”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選擇接種新冠疫苗。

“十年砍柴”的一位跑醫療口的朋友，告訴他有打疫苗的機會，問他愿不愿意。他考慮過后，決定接種疫苗。

在國藥集團的辦公樓會議室里，7月22日和8月24日兩天，“十年砍柴”分別接種了新冠滅活疫苗，兩針之間間隔28天。

“十年砍柴”自述，是志愿者身份接種新冠疫苗，不清楚其他志愿者是以何種方式募集的。“既然是央企國藥集團的疫苗，這么大的事情，它的安全性應該沒有問題，出現對身體比較大傷害的概率應該非常低”。他告訴《財經》記者。

“至于打完之后有沒有產生有效抗體，究竟有沒有用、是否有效，我想專家現在也不敢肯定。”他認為，接種總歸沒有壞處。雖然打了新冠疫苗，他還是按照以往一樣去防疫，比如勤洗手、戴口罩、少聚會。

“真正的疫苗有效與否，需要通過三期臨床試驗來驗證。”江蘇省疾控中心副主任朱鳳才告訴《財經》記者。這也是科研人員公認的規則。

在中國，最早參與疫苗臨床試驗的一批志愿者們在社交媒體上分享經歷，人們不吝鼓勵與祝福，尤其對早期的女性志愿者，大家的評論是“勇敢的姑娘”。

朱鳳才參與了陳薇團隊的重組新冠疫苗研究，領銜一、二期臨床研究。3月16日20點18分，該疫苗獲批在武漢啟動臨床試驗，首批有四位志愿者在當日接種。

接種六天后，一位志愿者告訴《財經》記者，“總要有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就算我不去，也會有其他志愿者參加。我剛好聽說了這件事，就想著去做”。

這些志愿者的心態是，作為武漢市的居民，更希望新冠疫苗盡早能夠研發出來。上述志愿者說，“我一直對疫苗有信心。”

這批接種者，共有108人。這批志愿者之一的任超，自述在接種那天得知，陳薇是該款疫苗的第一個接種者。

到4月中旬，二期臨床試驗開啟，又有508名志愿者加入。

志愿者崔佳鈺是其中一員。他告訴《財經》記者，二期的不同之處在于，他們并不知道自己接種的究竟是疫苗，還是安慰劑，要等到六個月后揭曉結果才會知道。志愿者在接種后直接回家，不影響生活，不需要隔離觀察。

截止10月20日，中國的新冠疫苗共接種了約6萬名受試者，未收到嚴重不良反應的報告，初步顯示了良好的安全性。

美國還需要超過一百萬志愿者

據《財經》記者不完全統計，美國招募的新冠疫苗志愿者現已超過50萬人。

美國國立衛生研究院（NIH）啟動的COVID-19預防網絡，支持了多項新冠疫苗以及單克隆抗體臨床試驗研究，在啟動不到兩周就有超過13萬人自愿報名參加。

一位美國公共衛生專家對《財經》記者表示，美國還需要超過一百萬志愿者加入來對抗新冠病毒。

美國國家過敏與傳染病研究所（NIAID）在春季宣布啟動臨床試驗，并將贊助Kaiser Permanente華盛頓健康研究所進行試驗后，西雅圖的研究人員就開始招募健康志愿者。按當時的計劃，45名年齡在18歲-55歲的健康志愿者，將被納入初步試驗。

在為期14個月的研究過程中，志愿者將被要求參加11次試驗，每次獲得100美元獎金，到最后總計將達到1100美元。研究的內容不同，志愿者獲得的獎金也不同，一些美國民間機構同意支付最高1220美元。

在經過這項最初的安全性試驗之后，疫苗的試驗志愿者變得更多，以測試疫苗的有效性，從而更廣泛地使用。

美國研究中心（RCA）是位于邁阿密市北方40公里的好萊塢的民間機構，負責執行疫苗的臨床試驗。這里的居民參加新冠疫苗臨床試驗十分踴躍。63歲的教師羅德里格斯（Sandra Rodriguez）想與科學家合作，為邁阿密社區奉獻綿薄之力，她說，“我要史上留名。”RCA在進行6支實驗性疫苗的臨床試驗，其中兩支由生物技術公司莫德納（Moderna）與輝瑞（Pfizer）制作，都在第3階段試驗中。

在RCA接受疫苗試驗的當地居民要接受醫生檢查、簽署文件，并接受疫苗注射。新冠疫苗試驗為期1-2年，志愿者在試驗期間要訪問臨床試驗的執行機構10次或10次以上，并且需要在接種后定期記錄感受，回應研究人員的跟進調查。

在美國政府以及民間組織的網站上，都有新冠疫苗志愿者招募信息。和此前不同的是，現在希望擴大志愿者在種族、族群、性別和健康狀況的多樣性。

新冠疫苗試驗方法強調隨機、盲法、安慰劑對照研究，志愿者將不會接觸新冠病毒。但為了提速，一部分研究人員甚至試圖繞開傳統疫苗三期臨床試驗相關流程，開展“人體挑戰試驗”。

“人體挑戰試驗”需要健康志愿者暴露在新冠病毒下。這要看醫學倫理能否接受。

美國羅格斯大學人口及生物倫理學中心主任尼爾·埃亞爾稱，健康志愿者暴露在新冠病毒下而增加的凈風險，比想象中小。“挑戰”可以使用源自輕癥患者的新冠病毒毒株，或經實驗室減毒的自然毒株等。還可以每天更頻繁地檢查感染情況，在發現感染癥狀后立即治療。“相比未知感染，參加這項研究然后依靠一般醫療救治，可能更安全”。

美國有35位眾議院議員敦促批準新冠疫苗“人體挑戰試驗”。7月中，包括15名諾貝爾獎得主在內的170多名美英科學家，也聯名發出公開信，敦促美國政府為“人體挑戰試驗”做準備。

總部位于美國的“人體挑戰試驗”倡導機構“早一天（1 day sooner）”的數據顯示，疫苗上市若提前3個月，至少有160多萬人獲益、免于染疫死亡。

美國NIAID免疫學家馬修·梅莫力曾參與過流感病毒“人體挑戰試驗”。他認為，新冠病毒是全新的病原體，人們尚不清楚它為何、多久能讓人轉為重癥，或出現長期并發癥的幾率有多高。鑒于可能在未來幾個月內獲得批準上市的新冠疫苗，此時將健康人置于危險中，意義有限。

對那些接受“挑戰試驗”的志愿者而言，他們能否得到有效的保護，也有不確定性。現在沒有針對新冠肺炎的特效治療方案。因而志愿者參加“挑戰試驗”承擔的風險不限于死亡，還可能是長達兩三周的呼吸機支持，或相伴一生的并發癥。

目前學界仍不確定新冠肺炎的疾病發展軌跡、長期并發癥和后遺癥。從設計看，這類“挑戰試驗”本身的直接益處很少。

提高疫苗接種的信任感

全球各國都在試圖以最快方式率先用上新冠疫苗。

“如果我們認為接種新冠疫苗相關的風險，遠低于不接種疫苗的風險，或者接種疫苗的潛在好處更多，則將考慮給新冠疫苗緊急使用授權。”美國食品和藥品監督管理局（FDA）專員史蒂芬·哈恩（Stephen Hahn）說。

緊急使用授權，可允許未經批準的醫療產品用于緊急情況，以診斷、治療或預防威脅生命的疾病。

然而，美國公眾可能并不愿意買賬，隨著美國大選臨近，一些地區對新冠疫苗審批背后的政治因素保持懷疑。

與志愿者參與疫苗接種的極大信心不同，美國在努力降低大眾對疫苗的不信任感。10月的一項調查發現，只有58%的美國人說一旦有新冠疫苗，他們就會馬上接種。

因此，美國部分地區自發成立了新冠疫苗的評審小組，截至10月29日，至少有五個州——加利福尼亞州、內華達州、紐約州、俄勒岡州和華盛頓州——以及一個黑人醫療組織表示，他們將對美國FDA批準的任何新冠疫苗進行獨立驗證。

這些新冠疫苗的評審小組，從9月份開始出現，目的是要給公眾灌輸對新冠疫苗的信心，以應對新冠疫苗研發和批準的政治陰影。越來越多的監督評審小組試圖增加人們對新冠疫苗的另一層信任。

紐約正是第一個成立評審小組的州。紐約州州長安德魯·庫莫（Andrew Cuomo）坦率地說，“我不會信任聯邦政府的意見，也不會根據聯邦政府的意見向紐約的人推薦。我們將組建一個由衛生局（Department of Health）領導的評審委員會，以評審新冠疫苗。”

政府、監管機構、普通民眾對新冠疫苗的態度左右搖擺，但在這場近一年的疫苗爭論中，有一方參與者的態度是非常明確的——藥企，他們希望新冠疫苗能盡早使用。

10月26日，英國制藥公司阿斯利康表示，其與牛津大學聯合研發的新冠疫苗在年輕和老年人身上均產生免疫反應，在老年組產生了保護性的抗體和T細胞，且老年人的不良反應更低。如果該款疫苗被證明安全有效，它可能成為第一款或頭幾款獲得監管機構批準廣泛使用的疫苗。

第二天，輝瑞制藥公司也表示，一旦新冠疫苗達到了研究中預設的安全里程碑，公司將計劃在11月向美國FDA申請其新冠疫苗的緊急使用授權。

輝瑞的新冠疫苗也已經進入三期臨床試驗階段。輝瑞希望很快知道該疫苗在人群中是否有效。不過，這不耽誤輝瑞公司與美國、歐盟約10個國家簽訂下新冠疫苗合同，如果疫苗成功獲批上市，明年將提供數億劑新冠疫苗。

疫苗價格在試探中

《財經》記者不完全統計，中國目前參與新冠疫苗臨床試驗接種是免費的，緊急接種新冠疫苗有些則需要付費。

新冠疫苗的定價水平，疫苗企業已經在試探，公布的價格在一步步降低。

國藥集團董事長劉敬楨曾透露：“一針疫苗劑量是4微克，只打一針的保護率大概是97%，如果打兩針疫苗，保護率能達到100%。滅活疫苗上市后，價格預計幾百塊錢一針，如果打兩針的話，價格應在1000塊錢以內。”

“在這里可以很明確地告訴大家，肯定比劉總說的低。”國務院聯防聯控機制科研攻關組疫苗研發專班工作組組長鄭忠偉8月22日在央視說。

科興中維的新冠疫苗，在嘉興市緊急接種價格是200元一支（瓶），接種2劑次，共400元。紹興市民接種完成則共需花費456元，有接種服務費，每劑次28元。

鄭忠偉表示，中國新冠疫苗的價格，首先是堅持企業主體定價，同時也必須堅持公共產品屬性的原則。作為公共產品屬性，它的定價一定不是供需作為定價基礎的，而是以成本作為定價基礎。還有一個原則，是要根據大眾對新冠疫苗接種的意愿和需求，來開展定價。

“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大家，中國新冠疫苗的定價一定是在大眾可接受的范圍內。”鄭忠偉說。

決定價格的因素很多。除了成本，也包括產能、接種規模，而且不同的技術路線，疫苗的成本也不一樣。比如滅活疫苗的生產，需要高等級的生物安全生產車間，相對來講成本會相對較高;腺病毒載體疫苗、流感病毒減毒載體疫苗、核酸疫苗和重組蛋白疫苗成本會相對較低。

對此，鄭忠偉分析，隨著產能的擴大，接種規模的擴大，這個成本也是變動的。

在海外，新冠疫苗的潛在定價，多則每劑30多美元（約250元人民幣），少則幾美元。

總部位于美國馬薩諸塞州劍橋市的新冠疫苗明星企業莫德納，已經與一些國家達成協議，新冠疫苗定價在每劑32美元至37美元之間。強生公司的新冠疫苗，預計平均每劑約10美元，而阿斯利康在7月30日的第二季度媒體電話會議上首次披露，該公司新冠疫苗每劑可能僅需幾美元。

進入2020年10月下旬，新冠病毒已在全球造成超過115萬人死亡，患病人數超過4200萬。好消息是，接種的疫苗的希望也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