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動畫生態敘事回顧與前瞻

鄧 琦

(江西理工大學 文法學院，江西 贛州 341000)

生態敘事最早存在于文學領域，它是人類進入工業時代后，生存環境日益遭到破壞，大自然面臨的危機愈加深重的產物。隨著時代發展，越來越多的人萌生生態意識，生態敘事也進入包括動畫在內的電影藝術中。美國、日本就誕生了大量傳播效應強，批判力度高的佳作。國產動畫中也早有生態敘事，在數十年來的發展中，它既取得了輝煌的成就，也暴露出了一定問題。對此，我們有必要予以梳理總結與辯證對待，并對其在未來突破困境，走入更好、更健全的發展軌道抱以期待。

一、國產動畫生態敘事的歷史回溯

國產動畫電影最早的生態敘事，可以追溯到1955年誕生的短片《野外的遭遇》，自此以后到20世紀90年代，與自然、生命等聯系緊密的生態敘事，充分參與到了國產動畫的中國美學意蘊構筑中，為“中國學派”的享譽世界做出了一份貢獻。縱觀這30余年的動畫作品，可以發現它們具有敘事視角靈活化、敘事空間多樣化以及敘事風格詩性化的特征。

(一)敘事視角靈活化

國產動畫很早就開始嘗試生態理念的多維度言說，這主要表現在，電影敘事有從人類視角出發的，如《我的朋友小海豚》，但在人之外，人格化了的動物也可以成為敘事的主體。例如在《野外的遭遇》《咕咚來了》《小蝌蚪找媽媽》等中，動物是電影的主角，它們生活在一個和諧平靜的環境中，動物幼崽像人類兒童一樣逐漸認識自然規律與社會規范。在《野外的遭遇》中，小黃狗和小豬一起觀察自然，從水中看倒影，在山谷聽回聲，在太陽下看影子，一路上路邊盛開著喇叭花和冬青花。盡管有時動物之間也會斗智斗勇，如《螳螂捕蟬》等，但整體來看，動植物擁有著適宜的生長環境。

還有一部分動畫則讓人類參與其中，但推動敘事的依然是動物，并且人與動物親密無間的一面被強調。如在《老婆婆的棗樹》中，小刺猬原本將老婆婆的棗子滾了一身，但是在麻雀的教育下，它決定和麻雀一起將棗子送到老婆婆的家里。又如在《布谷鳥叫遲了》中，布谷鳥每年春天以“布谷布谷”的叫聲提醒人們播種谷種，可是隨著人們采取了科學種田法，早種早收，布谷鳥這回叫的時候秧苗都已經長了出來，這讓它很不好意思。人格化后的動物顯得親切可愛，通情達理。對于兒童觀眾來說，這在進行“撿到他人的東西要歸還”的道德教育，“人們在春天播種”的科學教育的同時，也潛移默化地傳遞了要友善對待刺猬、麻雀、布谷鳥等小動物的理念。

(二)敘事空間多樣化

我國幅員遼闊，國土廣袤，生態空間自然也是多種多樣的。國產動畫有意識地在不同的地理空間展開敘事，讓兒童觀眾看到各種原生態的環境，領略到自然的奇美壯麗，以及保護這份生態財富的必要。例如在《九色鹿》中，故事發生在祖國沙漠的綠洲敦煌，風沙漫天，大雪紛飛中，九色鹿給迷路者引路，在鳥窩墜地時，九色鹿撿起鳥巢用體溫溫暖小鳥，在九色鹿的呼喚下，百花盛開，蝴蝶紛飛。捕蛇人和九色鹿相遇的地方，水草豐茂，湖面一望無際。觀眾從中可以看到，敦煌既有貧瘠荒涼的大漠戈壁，也有人煙浩繁的都市，更有濕地美景。在《奇異的蒙古馬》中，敘事空間則是我國內蒙古。在直升機的俯瞰下，草原上群馬奔騰，壯觀無比，它們是瀕臨絕種的蒙古野馬。頭馬大基雄駿無比，毛色光滑，是少年巴玉特的至愛。那達慕大會時期的草原藍天白云朵朵，碧草起伏連天，讓來自英國威爾士的少女吉蒂也贊不絕口。這些敘事空間的選取，對兒童觀眾建立對自然的歸屬感，乃至成年后定位自己的精神家園，是有積極意義的。

(三)敘事風格詩性化

在“中國學派”的定型中，詩性敘事是有重要貢獻的。在20世紀90年代之前以上美為代表的制片方大量創作了動畫短片，這些短片并不致力于講述一個跌宕起伏的故事，而往往是截取生活的一個饒有意趣的片段，對其進行精練與美化，讓短小精悍的篇幅容納了含蓄雋永的敘事。這方面最具代表性的便是水墨動畫《山水情》，故事極為簡單：水天一色中，一葉扁舟載著一名老琴師，登岸后病倒的老琴師為漁家少年收留，病愈后的他將琴技傳給了少年。在學琴過程中，楓葉飄落，竹葉輕舞，水鳥展翅，青蛙鳴叫，游魚蹀躞，一切都與琴聲有著某種互動。一日，師徒二人登臨高山，見到懸泉飛瀑，空山凝云，琴師留下古琴，在少年送別的琴聲中，緩緩隱入萬仞山間。自然的山水，與人類的情感實現了完美結合。在電影中，敘事節奏極為舒緩悠閑，主人公與外部社會并沒有什么沖突，觀眾從美麗的自然風光中緩釋緊張的情緒，忘卻生活的疲憊，達到中國文化中所推崇的“心游太玄”境地。類似的還有如《鹿鈴》《牧笛》《蝴蝶泉》等，無不是戲劇沖突并不尖銳，只是展現某種新奇鮮活景象之作，在此不贅。

二、國產動畫生態敘事的發展現狀

自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開始，擁有活躍電影思維和成熟生產發行模式的美日動畫開始在中國動畫電影市場中占據較大份額，國產動畫開始謀求轉型。在一系列由政府主導的動漫振興計劃下，國產動畫作為一種朝陽產業得到了長足發展，其中具有正面社會價值的生態敘事一直受到觀眾的青睞。

相較于前期，這一時期的國產動畫對市場的考慮更多，生態敘事出現了崇尚更飽滿、曲折敘事的傾向，用于院線播放的長片大量出現。如在《麋鹿王》中，電影除了有與《九色鹿》類似的，人類為私利追捕神鹿未果，自己反而受到自然懲罰的內容，還加入了一條人鹿相愛的愛情線索。吃了仙草的白鹿公主攸攸化為美麗的姑娘，與云夢國的王子燦相愛，最終燦變為一只雄鹿與攸攸一起投入大自然的懷抱。而敵人的經歷也更為復雜，怪獸海棲馬之所以會變得嗜血成性，原因就在于600年前的云夢國人妄圖獲得麋鹿，讓云夢澤變得荒蕪干旱。除了人物、情節的增多外，此時的國產動畫文本中的世界觀更為龐大，脫胎于傳統文化的新概念也更為繁多。如，《大魚海棠》受《逍遙游》的啟發，創造了“人就是魚，魚就是人”的設定，“四十五億年前，這個星球上，只有一片汪洋大海和一群古老的大魚”，而椿所屬的“其他人”則管理著生命的輪回。16歲的椿在變作海豚到大海中歷練時，曾被網眼極小的網困住，而一個人類男孩則為救她犧牲了性命，椿決定去找到男孩變為小魚的靈魂。不難看出，在為電影制造東方魅力時，動畫人盡了最大努力來具象中國傳統的“天人合一”生態觀，以否定人類中心主義觀。

在富有奇趣的科幻類型片的影響下，當代國產動畫的生態敘事也充滿了更多天馬行空的想象。如在動畫片基礎上創作的《喜羊羊與灰太狼》和《熊出沒》兩個系列電影中，電視版中的羊和狼，熊和人沖突往往被轉移為另一種沖突，羊和狼，熊和人化敵為友。如《喜羊羊與灰太狼之牛氣沖天》中，羊和狼在微縮噴霧的作用下進入蝸牛體內展開細菌大戰，電影借這一有趣故事教育兒童觀眾人體內有很多細菌，它們之間需要取得一種平衡。又如在《熊出沒·原始時代》中，熊大熊二和光頭強穿越回了石器時代，而自然界作為一個有機的統一體，就因為兩熊一人的到來而被牽動。類似的還有如《長江七號愛地球》等。人物能大能小，穿越時空，這無疑有助于電影俘獲兒童觀眾的心。

但必須指出的是，當下國產動畫的生態敘事也存在缺陷。其中較為明顯的便是在市場導向下對娛樂性的過分強調。“作為文化藝術作品，動畫電影關注的核心始終是票房和收益，致使動畫電影的娛樂性往往壓過了動畫電影生態敘事中的思想。”如在《白蛇：緣起》中，原本國師下令在全國大肆捕蛇，而白蛇則被永州捕蛇村的少年許宣所救，兩人的愛情是與蛇類的生存危患有關的。但電影更著重于以男歡女愛、奇幻場景和激烈打斗吸引觀眾，而非在生態文化內蘊上多加渲染。

三、國產動畫生態敘事的未來路徑展望

從近年來日趨完善，充滿機遇與挑戰的創作環境，以及外國動畫繼續對國產動畫創作施加影響的情況來看，國產動畫將以更積極、更自信的姿態擁抱世界。在生態敘事上，國產動畫也將在形式、內容、情感內涵等方面做進一步探索。

首先在形式上，近年來大量優秀短片的出現，宣告了國產動畫進入長片與短片共同繁榮的局面。與過去上美的一枝獨秀不同，大量美術院校的學子都投入短片的創作中來，作品短小雋永、風流蘊藉的敘事風格再次博得人們的喝彩。這其中就不乏生態動畫，如《了》《美麗的森林》等，并無臺詞與復雜情節，但生態圈的美好與脆弱，人與自然萬物的不可分割已得到充分表達，可以說，這些短片對《山水情》的藝術風格進行了全面繼承。《美麗的森林》更是提名奧斯卡最佳動畫短片，學院派對這種審美趣味給予了充分認可。

其次在內容上，國產動畫在回望“中國學派”的豐厚遺產時，能得到靈感上的啟迪。早期動畫中寓教于樂，能充分撫慰觀眾的內容并未過時。例如在中美合拍的《媽媽咪鴨》中，就不難看到早期國產動畫《小鴨嘎嘎》的影子，只不過《小鴨嘎嘎》講述的是一個小鴨在媽媽不在時躲避狐貍的簡單故事，而《媽媽咪鴨》中，鴨媽媽的角色則由大雁大鵬來扮演，兩只小鴨淘淘和憇憇與他組成了一個臨時家庭，開啟了危險不斷，驚喜也不斷的遷徙之旅。而覬覦鴨子的除了惡貓還有人類。《媽媽咪鴨》的出現提示著動畫人，對舊故事、舊思路進行豐盈、擴充，這應該成為國產動畫在創作長片時的一個重要方向。而美國動畫電影中常見的敘事套路，如以主人公的成長為主線，加入插科打諢的搞笑角色等，也可以為國產動畫所借鑒。

而在情感內涵上，國產動畫電影有必要改變原來一以貫之的低幼定位，向著兼容更高齡觀眾而努力，讓作品擁有更復雜、更深刻的情感。以皮克斯的《飛屋環游記》《機器人總動員》等為例，不難發現其敘事固然有童真童趣的一面，但其涉及的問題，有人類的精神困惑，有地球被荒廢之后，知道了何為“情調”的遺留者的極度孤獨與絕望，種種情緒體驗是能讓成人產生共鳴的。電影的生態敘事并沒有止步于浮皮潦草地宣講愛護環境的益處，而是指向建立一個更大的，包括人類精神健康、社會穩定的生態環境。類似地，宮崎駿的《風之谷》《幽靈公主》等，也都在環保主題之外，有著值得反復咀嚼的人性觀照，是適合全年齡觀眾欣賞的作品，它們能風靡世界并非偶然。在《幽靈公主》中，人固然在迫害自然，但人的生命也如野草般旺盛，人的艱難生存也是值得禮贊的，電影中的角色并無絕對的正邪之分。這種深度是國產動畫值得學習的。

回溯歷史可以看到，數十年來，國產動畫以生態敘事造就了一大批觀眾美好的童年記憶，并實現了生態倫理、生態危機等意識在人們心靈中的滲透。在生態文明的建構日益迫切，需要繼續為未成年觀眾樹立正確生態觀與自然觀的今天，動畫人不會停下增強作品生態人文意蘊的步伐。目前，國產動畫在生態敘事上還有不足之處，但可以期待的是，未來國產動畫將在生態敘事的形式、內容、情感內涵等方面繼續探索，在世界動畫電影的舞臺上成為一個更引人注目的角色。